让传统在时尚中传承：曾凤飞和他的服装设计

曾凤飞近照

北京798 艺术区聚集着很多设计师的工作室，曾凤飞的工作室也在这里。我们的采访是在工作室的二楼进行的，空旷的空间，白墙泥地，摆着一张长桌，一个红漆雕花门，一套根雕茶几，他请我们坐下，泡上一壶乌龙邀我品茗，访谈由此开始。
曾凤飞专注于中式风格男装设计，在对设计的探索研究和理念追求上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他对中国元素的运用不同于单纯从已有历史资料中获取信息的方法，而是用近似田野调查的方式从现存的传统中提取最鲜活的元素转化到服装设计中，寻找传统与时尚的寻找契合点。他的男装设计实用、舒适，以符合现代人生活需求的方式将传统风格引入西方服饰潮流主导的大环境中，满足了消费者对于表现传统的高标准要求。
曾凤飞的经历在许多人看来也许十分奇特：他出身微寒，却能站到中国服装设计界最高的领奖台上，创造时尚潮流；他只接受过短期的服装设计专业学习，却能熟练掌握并融会贯通中西服装版型和制作工艺；他的受教育程度不高，却能成功打造出最具文化底蕴的中式风格男装，牢牢吸引住高端消费人群。他的成功不可否认有天赋的存在，也不可否认他在纺织服装行业发展的大背景下能够准确抓住时机，勇往直前，但更不可否认的是他二十年如一日的努力与坚持和脚踏实地的实践精神。他的经历，恰恰说明实践与坚持对于设计师发展的重要性，这或许能为在校学生和年轻设计师带来些许思考与启示。

设计启蒙：源于生活
1966 年，曾凤飞出生在福建霞浦县的一个小渔村，壮美的大海、辽阔的蓝天、自由的海鸟……海的一切赋予他对于美的最初感知。或许是天赋异禀，曾凤飞从小就对绘画表现出强烈的兴趣，沙滩成为他的第一张画纸。“我常蹲在沙滩上，画一认为美的事物，画完后就等海浪把沙滩抚平，再接着画，黄梅戏里的七仙女是我最喜欢的素材。”迷人丰富的海景和可以无限度自由绘画的沙滩培养了曾凤飞的审美能力与艺术造型能力。13 岁那年，父亲过世，曾凤飞为贴补家用辍学给一个渔民当学徒，在大海上漂泊多年，期间，他也未曾停止画画，他把作品拿给很多老师看，在老师们的指导下，开始自习素描。与很多服装设计师都受到或多或少的家庭熏陶一样，曾凤飞长姐是一个裁缝，她带给曾凤飞对服装工艺最初的认知，“我很小的时候就帮姐姐锁纽扣，七八岁的时候就会自己踩着缝纫机把人家不要的衣服改小”，缝缝补补的繁琐工艺并没让曾凤飞感到厌烦，相反，他乐在其中。
1988 年，曾凤飞离开家乡来到厦门，在厦门大学做了一名图书管理员，图书馆里浩如烟海的图书让他大开眼界，他如饥似渴地读了很多书，反复临摹大师的作品。随着眼界不断开阔，曾凤飞有了上大学的梦想，他把中央工艺美院定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但最终因为文化课不够分数线而落榜。命运青睐执著的人，第二届考试时，他优异的专业成绩引起了工艺美院的注意，破格同意招收他进入服装设计专业进修班。通过半年的学习，曾凤飞的设计表达能力和工艺制版能力都获得了老师的肯定，他具备了一名设计师的基本素质，这也成为他设计生涯的起点。

1-4. 曾凤飞非常重视服装工艺制作，并且熟悉每个流程

设计实践：不同的尝试
90 年代中期，人们对服饰差异化的需求逐渐凸显，商场中的大众品牌服饰已难以满足高端人士个性化的消费需求。从进修班结业后，曾凤飞回到厦门开起了设计工作室，为客人进行量身定制。他把从学校学到的设计理念用于服装设计的实践中，同时融入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和对客户需求的把握，很快便收到良好的效果，客满盈门，商贾政要的夫人和演艺界人士都纷纷光顾他的工作室。
经过几年的磨练，已熟练掌握制衣技艺的曾凤飞渴望得到更多的认可，他开始参加服装设计大赛。在当时，服装设计大赛是很多年青设计师起步发展的重要平台，获奖设计师不仅能得到媒体的持续关注，还可能接到企业抛来的橄榄枝，成为品牌签约设计师。1999 年，曾凤飞获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奖项，中国（南宁）现代民族服装服饰设计大赛优秀奖，此后得奖成为惯性，每年他至少都能拿到几个国内、乃至国际服装设计大赛的奖项。
2001 年，爱登堡（中国）有限公司总裁田启明先生几经周转找到曾凤飞，邀请他担任旗下休闲男装品牌的首席设计师。休闲装自90 年代从广东起步迅速遍及全国，它的出现迎合了人们崇尚自由、渴望放松的需求。这股热潮也在一定程度上转变了男装设计不受重视的局面，一直从事女装设计的曾凤飞敏锐地感受到男装市场的变化，不曾错过机会的他决定一试。在爱登堡，曾凤飞逐渐了解男装设计，“男装没有女装那么丰富的色彩和变化，但男装要有细节、有内在、有质量。”从艺术到市场是每个设计师都要经历的转变，曾凤飞在挣扎与徘徊中逐渐认识到设计需要在艺术与市场之前找到一种平衡，他开始放弃一些个人主义色彩，做贴近市场口味且带有自己色的设计。“我意识到消费者参与设计，且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生产。为此我做了很多调查，研究消费者穿着产品时的感受，是否合体舒适，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他的设计在引入西方现代流行元素的同时追求简洁实用的风格，注重发挥细节创意，对面料、版型、辅料、色彩要求精益求精。功夫不负有心人，产品获得了良好的市场反响。
2004 年，曾凤飞进入厦门圣达威服饰有限公司担任设计总监，创造性地提出“现代中式男装”的设计理念，面向中低端消费者，填补了男装设计领域的一项空白。“如果说爱登堡把我领进男装设计领域，那么圣达威就让我领略到男装设计的风采和魅力”。在圣达威，曾凤飞认真研究了中国传统服装的版型和制作工艺，尝试将书法、吉祥图案等传统文化元素和传统服饰的细节制作工艺运用到设计中，这为他日后独创品牌打下基础。
多年的从业经验使曾凤飞深深认识到较高的“辨识度”和稳定的市场需求对于品牌发展的重要性。“很多国外大牌都有很稳定的市场需求和独特的风格，阿玛尼的西服就不能被挂进杰尼亚的专卖店，而中国男装品牌的同质化现象较重，一件衣服可以挂到好几个不同品牌的货架上，因此难以产生稳定的客户群。”他认为，品牌一定要有自己保持不变的灵魂，只有在此基础上创作和提升，才能符合消费者很多惯性的要求。设计必须要从整体出发，只有整套的设计才能真正体现设计师的思想。

5-11. 细节决定成败，曾凤飞的男装设计以细节细腻精致而著称

创立品牌：中式新风格
2008 年，曾凤飞在厦门创立了个人品牌“ZengFengFei”，延续之前摸索出的中式男装风格。“每个设计师都梦想创造自己的品牌”，他说，“以自己名字来命名是一个很大的挑战”。随着男装品牌的不断发展，消费者对于男装设计与品质的要求不断提升，曾凤飞经过深入的市场调研，将品牌定位为中式高端男装，面向28-70 岁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高端客户群。这些成功男性由于自己的年龄、阅历以及社会地位，对中国文化有着深刻的情节，在很多场合他们更愿意适穿着中式风格服饰，而不是国外一线大牌的西装。正确的客户定位带动了品牌的发展，如今很多政府官员、企业家、艺术家、文化名流都成为曾凤飞的忠实客户，其中不乏高希希、李连杰、尤小刚这样的明星大腕。不同于很多设计师“有意识”地展现传统，曾凤飞说，自己对传的表达是“潜意识”的，这源于他在农村长大的经历，“农村古老的风俗传统和制衣工艺早已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中，通过学习设计，我会有一个对比，一种传统与现代的碰撞。现在翻看工艺美院读书时的设计图，发现其实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在表现传统了”。
对于如何用传统演绎时尚，曾凤飞有自己独到的思考，他认为，传统与时尚本为一体，和谐统一。传统是一个民族发展的根脉，创新是雨露滋养，时尚就是这条根脉上生发出的枝叶，只有守护好传统，才能创造出真正的时尚。因此，他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用近似于田野调查的方式研究传统，从历史的点滴痕迹中提取最鲜活的元素转化到时尚设计中。“最近，我让助手研畲族文化，拍了一组烤火炉的畲族老太太，她们盘着发髻，穿着蓝色麻衣，坐成一排，其实非常土，但在我眼里，却非常现代，我可以想象把这些元素运用到发布会中将有多么精彩。”曾凤飞兴奋地说道，“中国很多传统文化点都让我记忆犹新，我根据某个文化点定出发布会的主题，在对这个主题的聚焦和发散过程中就会提炼出很多东西。今年我拍摄了大量有关传统文化的图片，从中找寻设计灵感，最后当图片和设计稿摆在一起时，就可以清楚看到设计是如何转化出来的。”
在曾凤飞看来，设计的表现手法不能囿于传统。传统要用现代的材料、色彩和设计理念来呼应。很多古老的工艺、元素需要巧妙地启发和运用。“比如云南的银饰，非常精美，如果选用一点银饰搭配黑色的绸缎，就会显得非常唯美，但如果用一大片银饰，则过犹不及。”
在服装设计中，直接运用传统图案似乎是种很普遍的方式。但显然，这种表面化的装饰不能充分体现出中国文化的内在精神，曾凤飞追求的是真正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服饰融为一体。
在经历过在圣达威的设计实践后，他意识到，表现传统一定要找到正确的结合点。他不再只追求装饰化图案的显性结合，而是由外转内，从版型和面料入手，追求一种相对隐形的结合。中国人的性格特点内敛而含蓄，不喜张扬，并且男装款式不及女丰富，大部分男性难以接受出格的设计，因此从面料和版型入手做设计，以传统图案做点缀，能够更加符合中国人的性格特点和中国男性的需求。
正是鉴于这样的思考，在曾凤飞的设计中，立领、腰封、斜襟、对襟、襻扣、连袖的传统版型都被以最恰当的方式呈现出来，龙纹、汉字、吉祥图案、国画、雕刻等艺术元素则被含蓄地融入面料中。服装款式设计突出实用功能，比如，在衣襟两侧设计拉链，让胖腹的男士可以轻松坐下，没有传统男装的束缚感；袖子设计成连袖，没有肩线，穿着更加舒适；在外衣内侧的兜另外设计出一个卡片夹，既取代钱包的作用又不影响外观。在面料上，曾凤飞大量运用香云纱、织锦缎纱等传统风格面料，他还亲自参与面料创新，比如，在真丝中加入化纤、毛料，有效改善了真丝容易移位、泛黄的问题。既古典、又现代，既大气、又细腻，既适穿、又耐看，所有的这些点滴细节，在曾凤飞成功变幻出他的“中式新风格”。

12-20. 2012 春夏系列发布会男装设计

21. 北京金融街店面

22. 沈阳恒隆店面

23. 北京翠微广场店面

设计师品牌：困难与挑战
很多品牌在创立之初就忙于积累资金扩大生产，而曾凤飞起步经营完全凭借他二百万的积蓄，到今天，他的工作室以及福建工厂的员工共有近一百八十人。
虽然目前国内的设计师品牌如雨后春笋般相继涌出，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局面，但很多设计师品牌实际上都在商业主流边缘挣扎。对于这些设计师来说，使品牌脱颖而出远难于设计服装。如何在商业上布局成为重要方面。
进入大商场是很多设计师品牌销售渠道的首选，相比于自己选址开店，商场能保持一定的人流量，如果所选商场声誉较好，还能为品牌宣传添力不少。创立之初，曾凤飞根据自己的品牌定位和消费人群分析将目光投向高端商场，经过不懈地努力，2009 年9 月，他在具有百货行业标杆地位的新光天地开设了自己的第一家直营店，成为第一家进入高端商场的中式男装设计师品牌。截至2012 年底，曾凤飞已在全国开设了十家直营店，其中北京有六家，选择的都是高端商场，如此规格和速度无疑成为设计师品牌发展的突出案例。谈及经验，曾凤飞只是简单的说，设计师品牌要慢慢抚养，不能着急，他开设的新店都是依靠旧店的销售利润。但不难想象，在充斥着各种高档洋装的商场里，内敛儒雅的中式风格男装该是多么别具一格，引人流连。究其根本，鲜明的品牌辨识度、稳定的市场需求和精准的商业市场战略在品牌的快速发展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虽然自己的品牌有了知名度，但曾凤飞并不轻松。“只能硬着头皮做！”他感慨道，“以前只要做好设计就行了，现在做了老板就要考虑方方面面，协调每一个细节，如何生产、在哪开店、税收多少，报表怎么填，如何与工商部门打交道，这些都要知道。”在刚过去的一年中，需求低迷，劳动力、原材料等综合成本持续上涨让越来越多的服装企业陷入生存危机，曾凤飞也明显感受到来自大环境的压力，“2011年，我的营业额增长是100%，而2012 年只有30%，虽然有5 家新店客流量不稳定的因素，但老店也有明显下滑。”曾凤飞深知，今年的行业环境可能更加严峻，他说自己所能作的就是“练好内功”，相信“市场是公平的，对谁都一样”。
如今，越来越多的大学生选择在毕业之后自创品牌，曾凤飞对此并不支持，“没有创业资金，没有人脉，不懂市场，没有面料供应商，没有合作商，拿着父母的钱为自己长脸，不会心痛。我建议大学生先到优秀的服装企业里工作，学习如何去运作一个品牌，如何管理自己，管理别人，积攒人脉。用3-5 年积累经验，用5-8年积累财富，然后你再创业，找到合适的伙伴，大家一起投资，这样成功率会比较高。做品牌要目标性很强，要了解客人，有长期规划，这些都是需要在企业中学习的。”

24. 北京当代商城店面

25. 济南恒隆店面

26. 哈尔滨新世界旗舰店店面

金顶奖：一个新的开始
在中国国际时装周的舞台上，曾凤飞是唯一一位坚持每年举办两次发布会的设计师，十年间共举办了二十一场发布会，这让他在中国服装设计师专业影响力指数（FDI）排行榜中名列第二位。回顾十年历程，曾凤飞感叹道，“我很感谢时装周，它让我从一个普通裁缝变成一个设计师，再变成一个知名设计师。通过时装周，很多商场经营者认识了我，很多品牌老板和设计师也认识了我，双方因为需求进行交流，进而产生合作。从设计师角度来说，这是双丰收。”
在服装设计界，没有设计师不想把金灿灿的金顶奖杯揽入怀中，自2005 年起，曾凤飞年年获金顶奖提名，却年年都与奖杯失之交臂，他内心经历了从兴奋期盼、到渴望煎熬，再到平和淡然的过程，他的设计水平也在反复的实践与发布会的磨练中不断进步。2012 年11 月1 日下午，曾凤飞以“尚·知·圆”为主题的个人发布会在798 举行，这是他十年设计思想的积淀，娴熟的设计手法、精妙的结构版型与深刻的文化感知在三套系列作品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与以往偏重深色、注重传统形式的风格相比，此次发布会的款式更趋成衣化、生活化、时尚化，对传统的运用更加含蓄内敛，侧重元素与面料的结合，色彩演绎也更加大胆丰富，加入明黄、桃红等年轻跳跃的色彩。
这场时装秀为他赢得了第十六届中国时装设计金顶奖。在曾凤飞看来，金顶奖是业内对他的一种肯定，更是一种鞭策。在未来，曾凤飞计划尽快组建起一个管理团队，辅助自己进行资金管理、市场营销、生产开发等的管理性事务，让自己能够更多地恢复到设计师的状态，踏实地做设计。他计划创立两个面向年轻消费群体的副牌——“凤牌”和“飞牌”，分别做女装和男装，融入少量传统元素，把新中式风格推广到年轻人中去。
在采访的最后，谈及对在校学生和年轻设计师的建议，曾凤飞强调，服装专业院校教育普遍存在着“重艺术”而“轻技术”的现象，不少学生直到毕业也没能独立做出几件完整的衣服，这对他们未来发展造成难以弥补的缺憾。“我认为所有设计都一定要通过技术才能实现，服装自然也是如此，因此一定要重视。除此之外，还要相信科学，借助科学，用科学辅助技术，用技术完善设计，而所有设计最终都要为人服务才能体现出价值。”同时，他强调了设计师的社会责任感，“艺术家可以完全凭借自己喜好来创作，而设计师不行，既然你的设计需要一个团队共同完成，就一定要有真实的价值体现，这才能对的起所有跟随你的人。”
作为在实践中学习成长起来的设计师，曾凤飞的经历代表了男装设计师的一个发展模式，也映射出中国男装设计的发展历程。或许在将来随着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和传统文化认知度的持续增强，会掀起中式风格男装的革命，但这仅凭靠曾凤飞的努力是不够的。在中国男装业的大发展中，曾凤飞给出了一个最好的范例，以此呼唤更多有志于此的设计实践者。

27-32. 2013 春夏系列发布会男装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