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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工精神与当代设计——张雷和“From 余杭”的启示

  • Update:2013-03-09
  • 采访:周志、赵华;撰文:周志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2期
内容摘要
张雷,品物流形与品物TM 创始人及设计总监,曾在意大利Domus 设计学院留学,获硕士学位。品物流形落户在余杭,也许是江浙一带自然环境的滋养,抑或是意大利留学的背景令其更关注设计师的手工精神,张雷与他的合伙人Jovana Bogdanovic 和Christoph John把目光从单纯承接设计项目转移到了将现代设计与余杭当地手工艺相结合的方向上来,从余杭纸伞开始,一步一步开展起“From 余杭”这个项目。本期装饰杂志推出“手工的意义”特别策划专题,有感于张雷及其合作者进行设计实践的独特视角,专程赴杭州采访了这位年轻的设计师。采访就在他的工作空间里展开。

关注张雷,不仅仅是因为他获过包括红点奖、米兰设计周卫星沙龙展Design Report Award 在内的一系列大奖,也不是因为他在年轻一代设计师中名气有多大,更不是因为他工作室的经济效益有多么好,而主要是因为他的执拗与坚持。与张雷的谈话从“From 余杭”开始,不仅谈到了他的选择与发展思路,更重要的是围绕着手工的意义以及手艺的精神展开。“From 余杭”扎根于当地传统之中,每件作品都洋溢着江南水乡的灵气与诗意的浪漫,而他们的设计者张雷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北方汉子,谈吐之间,他那缜密的思维和清晰的判断力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4. 品物流形的工作室


5. 张雷和合伙人与余杭造伞的师傅们在一起


6. 荣获米兰沙龙卫星展全场最高奖


7. 米兰的展览现场,空间虽小但令人印象深刻

一、从身边开始:设计师的选择与坚持
装饰:我们以前也采访过一些设计师,一般的设计师都是承接项目。但是您更多的是在集中做一个项目,比如“F r o m余杭”,它并不是客户委托,等于是从自己的想法角度来做的。张雷:这个在中国不太一样,其实在国外都是我们这样做得比较多。中国的设计师由于市场太好了,项目委托太多,做都做不过来。其实欧洲人的方式,是先要有自己的一个主张,先有自己的一个东西,不是什么项目都做。
我们工作室“品物流形”从2004 年就开始了,开始的时候也是什么都做,反正设计是个大设计概念,平面的、产品的、空间的无所谓,什么风格也都做,可以是很传统的、很欧式的,客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我们说这东西不是设计。在中国甲方找设计师也跟欧洲不同,做杯子,就找做杯子的设计师;做桌子,就专门找做桌子的设计师;要做室内装修,就找个室内设计师,但是没有人说我做个室内,去找个艺术家……但在欧洲就可以这样,因为我喜欢这艺术家,不是挑他身份,而是挑他的风格、他的主张。在欧洲,设计师必须有自己的主张和方向。在中国做设计,山寨国外的现象比较普遍,但到国外这些做法就没有意义了,必须要有作为一个中国设计师的自己的主张。这迫使我开始思考这个事情。设计师首先还是要有自己的定位、主张,然后反而什么都可以做,还有很多东西干脆就不需要再做了,因为你已经把你的主张告诉人家了,人家已经提前知道了。所以就开始了后来的“From 余杭”。
装饰:为什么把方向定在这个上面?
张雷: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只能做一个方面。我个人觉得,首先要基于传统文化去做当代设计。一开始我们第一个在米兰的展览叫“中国设计在思考”,那个时候想反思。当时那个展览给我最大的反馈是,“中国设计”这四个字太大了,你无法解释。因为新疆也是,湖南也是,云南也是,北京也是,谁为代表?所以我在思考之后发现,这个题目不能大,一定要小,所以我就缩,最后缩到余杭纸伞。这时候就发现特别好做,特别好定义,而且就游刃有余了,就有归属感了。其实对于中国设计师来讲,说你是中国设计师跟没说一样。
装饰:您是北方人,为什么会对余杭有感觉?
张雷:虽然我是天津人,但是设计成长全部都在余杭。近水楼台,从你身边的开始做是最好的。当然我的家乡天津的手工艺也特别多,比如杨柳青的年画,但现在反而离我有点远,所以我就先从最近的开始做。
装饰:现在有这么个趋向,一说传统手工业就去云南、贵州、西藏。
张雷:因为那里有原生态的村落。其实在巴西,原始部落是受保护的,外人绝对不能进入。而我们经常的思路是他们那边很穷,而我们很有钱,所以我们要帮助他。但我本身就反对这种想法。其实现在手工艺传统被破坏得最厉害的是沿海,不是内陆。内陆保持现状反而对他还好一点,如果大家一窝蜂地跑到那儿,一搞旅游开发就完了。现在实际破坏最严重的反而是沿海经济发达地区。比如余杭就很明显。
装饰:看似很落后,传统还能保存下来;看似很发达,传统反而是被破坏的。
张雷:我没去过云南、贵州、西藏,一是我最近没时间,二是我主张如果你是一个地方的设计师,你是余姚的设计师,你是宁波的设计师,那就在你家门口去找,其实有很多东西需要你保护。而且你如果要和手工艺合作、和传统合作的话,需要有一个深入的过程,不是说去那儿考察一次后来做一批东西。你需要跟他生活在一块,你需要跟他保持一个密切的联系,经常去看,经常去做。
留学海外的中国设计师有很多,但真正能体悟到设计师的职业精神并坚持下去的却并不多。中国的产品曾一度为欧洲人所鄙视,模仿、抄袭、山寨……这些不光彩的名词始终压在中国设计的身上。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一代设计师意识到了原创设计的重要性,也不断努力去改变那些令人尴尬的认识。但是,如何改变?如何选定自己要走的路?如何才能抵抗住利益的诱惑而把自己的路坚持走下去?张雷和他的“From 余杭”不仅选定了自己的路,而且到目前为止已经走了三年,这三年是寂寞的三年、也是积累的三年,手工艺与现代生产、现代设计的结合并非易与之事,张雷为中国的年轻设计师们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8-9. 飘
把皮宣纸糊上天然胶水,一层层糊在伞骨上,这是余杭纸伞的传统工艺。作品利用了宣纸细腻的质感和韧性,使其既具备温暖的触摸感,同时提供非常好的支持力。宣纸由安徽泾县宣纸作坊制作,糊纸由设计师和余杭糊伞师傅一起完成。


10. 盈
这是一柄思考传统工艺与现代审美时尚相结合的纸伞,其特殊在于设计师向工艺师傅学习之余,经过思考与创新,结合现代工艺并亲自制作。新的突破与尝试为纸伞提供了一种在未来可以被现代化量产的可能。


11. 檐
保留了几乎所有传统工艺,最大的改进是让其结构简化,更少的部件、重量更轻、更友好的人机体验。传统的纸伞伞面很平,在有风的雨天很难抵挡斜雨。边缘下垂的设计,看似简单,但对遮风挡雨的性能有很大提高。


12-13. 无
设计源于余杭纸伞的轻韧框架与糊纸的做法。选用了竹签制作框架(骨),传统宣纸制作外部蒙皮(皮肤)的做法,将让框架与遮罩达到最佳的效果。


14-15. 旋
利用竹子长纤维的特性,配以特种竹种进行制作,达到利于造型的极致细丝。


16-17. 空
源于余杭传统油纸伞,进行改良与简化,更符合现代人的生活,通体使用一种可降解PC 材质,便于伞的回收。


18-19. 巢
一个桌面收纳容器,为一些桌面上常用到的小东西而设计。由宣纸和胡桃木制作。合拢起来,相当于一个木质笔记本, 打开后形成30多个小口袋用来放东西。制造工艺来源于纸伞,结构类似于中国的灯笼。

二、做小而伟大的事
装饰:From 余杭这个项目做了好长时间吧。
张雷:做了三年。当时我还在米兰留学,隔几个月回国一趟。当时余杭政府方面主要是文创办组织的,几个领导都挺年轻,特别想做些事情。让我去了一次,我就当场提出来为什么不能利用余杭的本地手工传统去做当代设计,做一个“From 余杭”的城市品牌。这个品牌如果做十年的话,就会发展得很不一样,如果能做三十年的话,整个余杭都会很不一样。它改变的不是今天的GDP,而是每个人都会受益的东西。其实余杭有好多东西,我后来才慢慢了解。今年我们的主题是“余杭is Colorful”,关注余杭的自然染色工艺,明年是荆山的禅。余杭的荆山禅寺是日本禅茶的发源地,而日本的禅宗便来源于禅茶。
装饰:要继续做下去,一年一年的……
张雷:我就是想证明小地方也能挖得很深。
装饰:怎么说动政府的?
张雷:政府本身就有这个意识,就有这个想法,正好一拍即合。余杭政府有自己的文创办,文创办支持我们,帮我们联系这些村子里的师傅,因为我们自己直接去的话人家会不相信你,必须要有政府支持。
装饰:现在各地方也有一些类似的开发传统工艺的项目,一般是政府与院校合作,老师带学生做一个课题,但是可能深度不够,尤其是后续的事情,很少能够做到一个品牌的高度。
张雷:从一开始,我就跟他们说,如果只合作一次,完全不是稀奇的事情。有些地方邀请了一大批国外设计师,跑那儿做了一大堆东西,但是十年之后,还是那些东西,这个没有任何改变。“From 余杭”相当于一个城市品牌,如果能坚持做十年,十年之后你就会发现想停都停不下来。第一年我没有任何来自政府的支持,完全是品物流形独立去做,因为政府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第一年之后,效果非常好,余杭政府才开始介入和推动,第二年,我们获了米兰卫星展奖,这件事情才开始逐渐上轨道。在政府介入的时候,我跟他们讲“F r o m 余杭”如果做的话就做十年,如果不做十年的话就干脆停下来,没有意义。因为做一个城市品牌,十年仅仅相当于刚申请个牌子。
装饰:合作要出效果,但效果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
张雷:现在许多地方政府做事情都是求快、求大,但是可能坚持不住,因为做太大了。我跟他们提出过两点要求:首先是余杭政府不能干预设计师做这个事,这是一个纯设计师的项目,不受政府干预。从这点来看,我觉得余杭政府的素质非常高,他们说我们支持资源、支持展览的费用、支持手工艺师傅的雇佣,但是具体怎么做都交给品物流形来做。第二点就是保证去推动这件事情做十年。这点也不容易,因为中国政府是三到四年一换届,现在推动“From 余杭”的已经是第二届政府了。设想要是能够经过三到四届政府的换届,让这个项目也能顺利衔接,那这个项目在中国是不得了的。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做小而伟大的事,伟大的事情一定是很小的,而且是坚持的。我们绝不会在米兰做一个400 平方米或者1000 平方米的展览,搞个大排场,我们就是要做小,然后坚持十年,再来看看这个结果。这其实也像是一个行为艺术,一件好玩的事情。
当前国人做事,多求大求快,充满浓郁的功利主义气息。人们似乎总想把最贴近自己、最容易获得的利益一把紧紧抓住,就怕一撒手就飞了。设计界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这种气息。在这种境况下,张雷与余杭政府的合作无间似乎看起来是一个孤例,似乎有太多的机遇和巧合才能碰撞出“From 余杭”这一火花。但是,世上本无“巧合”,机会只会留给准备好的人。张雷的选择与坚持与余杭政府推动传统工艺复兴的决心是相辅相成的,他们的合作其实也是一种必然。当下中国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开始关注文化产业对于推动地方建设的力量,同时也有越来越多像张雷一样的年轻设计师准备做出一番事业,相信这样的合作在将来会遍地开花。

20-21. 蝶
作为第二代宣纸椅子的设计,“蝶”更进一步将纸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本来柔软的宣纸,在特定的形态下呈现出超乎想象的承重能力。用柔性的纸取代钢性材质,这也是设计师向中国传统哲学的致敬。
22-23. 露
陶瓷的高硬度和易于清洗非常适合做桌面,而榉木相对柔韧的质感与陶瓷的冰清玉洁形成对比。由于形态像叶子上的露珠,所以取名“露”。


24-25. 固
从毛竹,到竹纤维,再到竹纸,最后到竹纸椅。在余杭附近,仍然有一些古老的造纸村落,他们利用2 年生的嫩毛竹做纸,用于书画。这个工艺已经有上千年历史。严格筛选的毛竹经过几十道工序做成纸浆,这就是这把椅子的原材料。竹纸椅帮助竹纸打开了一扇门,从专业的书画工具进入了现代社会生活。

三、手即是心——手工精神与制造业
装饰:我们这个话题还得回到您对手工的看法,您认为手工在这个项目中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
张雷:首先“From 余杭”这个项目中的作品都是纯粹手工制造的,是基于传统手工业的。我认为手工其实有很多重要的意义大家没有发现。比如手工在制造业里边的意义,在中国已经很淡薄了,但在日本就很明显。比如丰田汽车,业界据传丰田汽车只能买日本进口,国产和美国产的都不行,日本丰田的工人和美国丰田的工人最大区别是什么呢?美国丰田的工人如果是装门的,他只会装门,但是日本丰田的工人不仅能装门,而且会修车,会修整台汽车。日本丰田汽车的制造基于一种手工艺的精神,而在美国汽车制造业里边,只要你有手就可以工作。
装饰:人成了机器。生命逻辑变成了机器逻辑。
张雷:对,在美国丰田,一个工人可能培训一个月就能上岗,但是在日本丰田里边是师徒制的,您是师父我是徒弟,刚进来我就跟您学,一年之后我干得比您快了、效率比您高了,但是您的工资还是我的四倍,而且我是没有怨言的。因为还有很多内在的东西师父要传授,并不是说你拧螺丝拧得快就是干得好。
装饰:有些东西有时候可能无法量化。
张雷:美国人的思维和东方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西方是很严谨的科学观的逻辑思维,但是东方人不是这种思维,东方人是靠悟性、靠双手去体悟的。中国传统的手工艺精神完全应该带到制造业之中,但是我们目前却没有。
装饰:您现在也在做一些手工和制造业相联系的工作吗?
张雷:现在我们正准备和天堂伞这样的工业化企业合作,把手工艺的一些东西引入到工业生产里面去。这样尽管他的成本会提高,价格会提高,但是这个产品可能就开始有一些人情的味道在里面,一些柔性的东西在里边,产品的品质等等也会变,不再只是卖材料。都说“中国制造”要向“中国创造”去转变,但这不是说一定要创造一个新的设计,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现在的设计来源于你有什么工艺,没那个工艺,设计完之后其实还是国外的东西。
装饰:对,现在很多设计师好像觉得设计个新样子,或者在结构上稍微改变一下,然后拿到工厂生产出来,这个就是中国设计。其实不是那么简单的,缺少了一种内在的东西。
张雷:其实工艺就是一种核心技术的问题。它不像设计那么简单,蕴含着很多内在的东西。比如张小泉的例子,张小泉现在被买了,买了之后他们就扩大生产,还要凭这个牌子挣钱。我觉得张小泉本身是一个作坊概念。其实它完全可以像丰田那种方式,师徒传承制,然后从小作坊开始做,但是中国的企业不愿意那么做,不愿意做太小。
装饰:你有想过跟张小泉合作么?
张雷:这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我发觉是对不上的,因为他们在想如何用这个牌子把生意做大。他们老板都是学EMBA,他们就跑到奔腾电器这种做便宜小家电的公司去学习,然后组织所有的高层向奔腾学习,我当时听了挺伤心的,他们去向法拉利学习还OK。
装饰:对,那是不同的路子。
张雷:手工业和制造业应该是一个融合起来的整体。在工业化进程中,法国人就很聪明,都说法国是一个没有彻底工业化的国家,而现在中国倒成了世界上工业革命最彻底的,现在只剩工业了。法国的支柱产业都是农业和手工业,红酒、葡萄酒、香水,包括时装也是农业社会手工业的余绪。而且这几个支柱产业全部都跟工业化联系紧密,有工业的支撑,同时还能发挥手工业的优势,衔接得非常好,非常聪明。
装饰:意大利也有点像是吧。
张雷:意大利、西班牙都有点这个意思。但是美国不同,因为他没有手工业的传统。美国建国两百多年,是一个全新的国家。
装饰:中国有这个思维,就是非此即彼,要么是古代的要么是现代的,你要搞工业就不能搞手工艺,你要搞这个就不能搞那个,很极端,就不会想到在这里边的共生关系。
张雷:我觉得核心可能还是功利主义,功利主义的思想在中国很盛行。我现在也在反思,其实手工业的影响更多的还是意识形态上的影响,并不是这个手工会怎么样子,你用这个余杭纸伞,其实余杭纸伞整个的工艺加起来非常简单,不复杂,但是你就是学不会,你要花两年时间才能学会。
装饰:黑川雅之说过,手就是心。
张雷:手工艺有很多精神,我现在发现了,有些非常有意思的精神,我们现在没有了,其中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守自己的本业。比如我当时想做余杭纸伞,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我去找一个师傅,然后那师傅能够跟我一起做余杭纸伞,后来我跟他们谈了很久,他们说一个师傅就是做不了,必须六个师傅。一个师傅世世代代只做那一个,比如糊伞师傅世世代代糊伞。
装饰:其实糊伞师傅也知道所有的,就跟丰田一样。
张雷:他知道,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整体的伞的做法。但他们很严格地遵守行业界限,我是糊伞的,我绝对不做劈伞的事,我是劈伞的,我绝对不做编伞的事。我如果做的话,那属于对我的职业精神的一种侮辱,就是我跨行业了。
装饰:他很尊重这个规则。
张雷:他很尊重他的行业,在他们脑子里边有这些规矩在,有这种精神在,所以才能让整个的行业留存下来,这就是职业精神。而现在的中国功利主义盛行,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有钱赚就可以。中国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就是这种职业精神。在瑞士,有这样的例子,比如整个医疗仪器,有一个很小的关键部件,就那一个小部件他可能会做一辈子。所以全世界只有他是做得最好的。瑞士有很多小东西,手表、军刀……做就要做到全球第一,做了几百年,没人能超过他,这就是手艺的精神。但为什么中国很多企业不会去做这件事情?因为要压低价格,要把成本降到最低。
现代设计,是工业革命的产物,也是机器化大生产的产物。很多人认为,现代设计一经产生,传统的手工艺便不得不开始面对自己的衰败命运。但是,放眼20 世纪人类的发展史,传统手工艺却并未像当初人们设想的那样退出历史舞台,手工艺的外壳虽然已经不再占据生产的主流,但是温情脉脉的手工产品却越来越成为许多家庭生活中的必备之物。而手工的精神更是反而随着社会生产的发展而注入到人们生产生活的每个角落。正如张雷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的,手工业和制造业并非是非此即彼、你死我活的关系,而应该是一个融合起来的整体。机器不是手工的替代物,而是它的延伸体。不是说手工是手工,工业是工业,手工艺不只是大工业生产有益的补充,实际上工业生产本身其中就蕴含着手工的精神。因为手工的精神,实际上就是人们内心的反映,缺少了一颗跳动的、鲜活的心,即使工业化程度再高、科技含量再高,也不会生产出任何优秀的工业产品。

26-27. 落
基于余杭传统的纸伞制造工艺,同样沿用千年的捞纸方式,用现代材质取代竹帘,进而将纸从二维世界解放出来。


28-29. 凝
极致的竹丝、陶瓷粉、环氧树脂,传统材料与现代材料的结合,遵循竹子本身的特质进行设计,将竹丝不一样的瞬间凝结。


30-31. 云
在真实的自然界,没有两片叶子是完全相同的。余杭传统的造纸方式,可以帮助我们制作独一无二的盘子,捞纸过程中的随机性,创造了完美自然的艺术形态。

四、感悟共生:从“From 余杭”到“Handmade in 杭州”
装饰:现在工作室的人员组成主要是设计师么?师傅是不是单请的?
张雷:工作室里都是设计师,师傅单请,做一个项目就要去请一个项目的师傅。从开始的纸伞到现在的竹纸,还有清水瓷皿和藤编。今年我们又增加了一个项目,多了一个“Handmadein 杭州”,就是杭州的手工制造,因为余杭也属于杭州市,所以杭州市政府想启动这样一个跟“From 余杭”类似的项目。
装饰:这也是一个品牌是吧。
张雷:也是一个城市品牌,我觉得“F r o m 余杭”强调的不仅是手工艺,它更强调余杭的一些精神性的东西。而“Handmade in 杭州”的话,就是更加关注传统工艺的当代设计。我们现在大概是有十四五个设计师,包括和我邀请来的非常优秀的当代设计师一块儿合作。明年我们准备在米兰的设计博物馆做个展览。这个项目还是和瑞士政府一起合作的,而且是瑞士方面主动找我们。我觉得挺好,因为瑞士制造是杭州制造永远的偶像,我觉得对于杭州来讲有很大的好处。“Handmade in 杭州”是五年一个轮回,我定了这样一个计划,每年一种材料,有竹、丝绸、泥土(包括石头)、陶瓷、铜,还有纸。五种材料五年,每年做一个,这个样子。今年就是竹的材料。我们整个的设计核心理念叫“融”,它要表现的是两个动作:一个是融化,一个是融解。融化的过程是我们希望把传统的手工艺进行完全的融化过程,把它打散成元素和碎片,然后再把它融入到当代设计里面去。
装饰:做五年十年,开始的时候会不会有困难?
张雷:我觉得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困难。当然我们自己人力是必须要免费去做的,比如涉及到材料、师傅还有展览租场地。以前租场地,我们租不起,在米兰只能租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地方。今年我们可以在设计博物馆办展览了,但也是最小的,我觉得足够了。今年14 个设计师,人也多了。
装饰:“From 余杭”这个项目很有意思,从一个两个的小项目开始,越做越多,逐年增加。
张雷:最开始是做余杭纸伞,第二年的主题是“共生”。其实我们也在慢慢寻找什么是余杭。
装饰:“From 余杭”还会再新补充什么东西?
张雷:今年准备做“余杭is colorful”,我们以往一直在用物体的本色,但是其实余杭是一个蛮多彩的地方,并不是很无聊的。
装饰:再加上一些色彩。
张雷:把之前的设计,包括新的设计,把色彩引入进去。其实是在定义余杭整个的色彩印象,一个地区的色彩印象。
装饰:“From 余杭”这个项目您会不会一直做下去?
张雷:这十年,我是做设计总监,会一直去做。但十年之后我们会成立一个像委员会一样的组织,我不再主持设计工作,而是要把这件事情推上正轨,让它可以自然而然地去成长。
装饰:我觉得您这个思路上有点像我们杂志做选题一样,不断地有一个点子往里注入,而且有一个很逻辑的思路。
张雷:我们的主线是共生,然后我们就从不同侧面、不同的点来体现这个事。
装饰:但是这个逻辑点好像也不是一开始就选好的,本来到这个点就会生出另一支,一开始可能根本不是你想象到的。
张雷:对,每年的展览都很感性,像我们在米兰做完那次展览之后,当时的感觉就是想要做一个“余杭is Colorful”。因为做了三年之后,它已经到了该开花的时候了,多姿多彩,我们有这个心情,那就随着这个心情去做。

共生,是张雷在开拓自己道路时选择的第一个、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主线。探索传统手工艺与当代设计的结合是一条注定会崎岖坎坷的道路,中外不知多少设计师埋首于此,苦苦寻求着自己的方向。执着的张雷没有顾及这条道路的困难,反而感受到了它给自己带来的兴奋、快乐以及充实的归属感。十年太久,我们无从知晓张雷的坚持会收获些什么,但至少这种坚持让我们的眼前闪现过一种职业精神的光芒,令人肃然起敬。从“From 余杭”到“Handmade in 杭州”,这便是一位真诚的设计师上下求索的心路历程,而贯穿其中的正是那亘古不变的手工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