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振宇

设计，无处不技术
——石振宇访谈
采访：田君 肇文兵
摄影：朱亮
整理：田君

《装饰》：您对设计中的高技术与低技术问题是如何看待的？
石振宇：我认为所有的产品都是高技术，只是我们做得不高级。我一直在做中国本土的原创研究，我们现在一直在提倡本土设计，提倡原创和本土知识产权，实际上我们一直没有做好，我15年来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也作了一些具体项目的实践研究。最近我们有好几个项目正在进行，估计也应该有突破，其中唱臂ST600就是填补了国家空白的。目前世界上只有六七个国家生产，亚洲地区只有日本在生产，我们做出来了，而且知识产权还是自己的，整个设计都是由设计师自己完成的，有关工程技术人员的参与也是由设计师提出的参数与指标，但是在做的过程中，我们却发现有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设计研究。我国开展工业设计这么多年，只有‘设计’没有研究，这样不可能出现新产品和原创，只不过是改改产品外形。有人认为工业设计是由国外引进的，我不同意这个说法。人们开始重视人权，重视生活，设计就自然产生了，国外带来很多理论，这些理论是否符合中国还有待商讨。中国的现代工业设计史是改革开放史，生活好了人才想起改变自己的日子，设计才应韵而生，我们把国外的经验带过来了，但设计不是国外传进来的，中国人不是因为有了外国人才开始有设计，带回来的东西只是‘先进’一些，但是这些东西是否符合本土还不一定。中国二十多年的设计发展证明了这一点。
《装饰》：您在设计中是如何考虑本土元素的？
石振宇：我们院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做设计时先翻看国外的资料，再做变异，他们心中装满全人类唯独没有他自己，这是自我殖民。学生的问题在教师，在学校，所以设计才会出现目前这种现象，设计不是一个名词，是动词是从设想、计划到实施的全过程。设计是由内向外的一个过程。只有技术问题不再是设计师的困惑而变为手段时，我们的设计才可能作好，我们的设计思想才能正确表达。
我们把设计研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叫产品研究，另一部分叫设计研究，合起来叫产品设计研究，过去我们学校教授的大部分是做产品的前期，用户研究、市场调查等，从来没有调查产品的技术发展和工作原理，及完成那个原理的结构方式，把最该调查的东西抹掉了。我觉得根本的东西没有抓住。客户研究只是工业设计中很小的一个部分，如果忘却了工业设计本身，那么失败是不可逆转的。现实告诉我们，你想做一个方面的设计，例如做洗衣机，产品设计师首先必须是洗衣机的专家，才可能设计洗衣机，否则只能搞个外壳。成为专家，才可能再创造，产品前期研究就是这样。现在已经公布出来的我们做的ST600的唱臂在国际上影响已经非常大了就是如此，研究出这个唱臂以前，我们研究了世界上大概20个最著名的唱臂，分析工作原理、工艺，研究问题，做了长时间的分析技术问题，最后发现没有一种唱臂是完美的。无论科技怎样发达，永远不会有完美的产品，设计就是使事物不断完美。我们去筛选这些东西哪些最好，哪个还存在问题，怎么去解决，我们提到两点，一是工作原理是否是最优良的，二是完成这个工作原理的方式是否是最好的。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非常复杂。如果用新的工作原理完成工作目的，就是根本上的创新，本土的设计便诞生在这里。如果工作原理已经非常完善，但完成这个工作原理的方式还是有问题的，那我们用最简洁的方式完成同样的工作原理的时候，就是创新的设计，这个设计是由内向外走出来的，这才是工业设计。我们现在的所谓汽车设计教育往往是汽车绘画、汽车雕塑，跟自主研发设计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装饰》：您认为目前国内工业设计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石振宇：技术和艺术是并合在一起的，不是艺术加上技术就是工业设计。必须是技术、艺术吃了消化吸收后再吐出来的才是设计。设计师必须首先有一个梦，第二是如何将梦变为现实，这是设计师的全部工作内容。梦不是凭空想出的，梦的来源就是产品研究，梦是在研究的过程中诞生的。正因为有研究，设计师才可能成为专家、才能有梦，才能建立自我评价标准；才能给设计确定目标，才能预见到未来的市场。我们现在所谈的市场、市场反馈都是昨天的事顶多是今天的，我要做的是明天的设计，设计要做的是开拓市场。
《装饰》：您认为设计师怎样才能拥有开拓市场的眼光？
石振宇：研究，再研究，成为专家。
《装饰》：您认为这种研究的独特性体现在哪些方面？
石振宇：原理的改变，完成同样原理的结构方式的改变，或者通过这两项研究派生出一种新的方式的研究。例如唱臂，我们发现哪个唱臂都有问题，现在我们做的这个唱臂在欧洲市场价格是三四千欧元，我们是在过去产品研究的过程中做成这个产品的。这个陶瓷轴承，在材料、技术上都有创新，我们在材料的选择上钻研了很久，做调查，请教专家，我在研究过程中发现，我们国家有许多先进的生产技术我们不知道，其实这些的技木在有些行业己用了多年，技术己经十分成熟，但是行业壁垒严重。经过反复研究，单点油阻的原理开始出现。唱臂是技术性非常高的设计，其中包括物理、计算、角度问题。研究过程中遇到具体问题可以找专业人员去协助，但是专业人员是受我们限制的，因为对某些产品技术要求、材料特性是由设计师来确定的，工程师是协助我们完成设计所提出的技术目标。我们下一步研究计划把陶瓷应用到家电里，成本、技术指标等，我们提出要求委托给专业研究部门去作研究，要让这种新材料适合家电行业的需要。设计师要能提出要求。我们国家现在的问题就是不重视应用性产品研究，政策上不鼓励应用技术研究，研究经费投入很少。我们的教育也有一个大的问题就是看不起职业教育，工业设计就是一项职业教育，医生、工程师、教师、会计都是职业教育。职业教育有两点很重要，职业道德和职业技能教育。我坚决反对腐败设计，例如手机，‘资本家’为了无限扩大利润空间强调无限的淘汰，大量的资源在浪费，我提倡的设计是朴素的健康的生活方式。
    用钱去衡量所有的人是个很大的问题，科技救国必须在人文思想的指导下，如果文化伦理都丧失了，如何谈设计？我们现在很多设计师在为不健康想法服务，例如超豪华的，浪费资源的设计。我觉得设计是一项艺术活动，这里包含我们对艺术的看法，艺术是一个人对社会的态度，我对社会的态度用设计来表达，我是用科技的手段达到艺术的目的，科技只是我用来表达对社会看法的一种手段。
《装饰》：您目前的研究领域有哪些？
石振宇：现在给中山的一个厂家在做一个两年的合作项目——高端的办公健康椅，现在搞了将近一年半，还没有最后定型。主要是设计的难题，椅子要健康，必须与人体生理、心理非常贴切。欧洲的设计大师都搞椅子，最短的研究周期是两年，我最近买了一把IN BODY的椅子，想了解他们14年投资近一千万，到底在研究什么？我们仔细研究发现，这把椅子的专利有36本，研究报告厚厚一摞，比如健康状况，各种姿势活动周期、年龄、压力、体型等的调查，做了非常严密的基础研究。我们买了德国关于人机工学的座椅的标准，通过研究发现，中国的人机教学也是有问题的，我们教的都是工具书上的东西，人机工学关键是如何应用，要讲什么是舒适。我们去请教协和医院，发现人保持自然的状况是最舒适的，我们就想座椅怎样做到让人不管在什么状况下脊椎都保持自然舒适。我们去协和医院把人在最自然的状况下的样子拍下来，这个脊椎尺度是我手绘的，所有的设计必须托住腰椎，使得骨盆永远保持直立状况，才能非常舒适地坐到这把椅子上，才能健康。这把椅子我们做了一年多，周围人跟我们协作的效率不高。最初采用的是意大利椅子的机芯，后来仍旧不满意，去年年底我还是把这把椅子枪毙了，我想自己重新设计机芯。难度非常大，甲方很支持。我们刚刚在机芯上有了自己的知识产权，提出了一种新的原理和结构方式使其更适合人的习惯，这里的研究非常深刻。清华大学结构力学系、北理工力学系帮我们做了一系列的实验，我们的研究是有数据支持的，做了无数次实验报告，高技术体现在研究的过程中。我想如果所有的设计都研究到这个程度，中国很快就可以发展出自己的东西。
《装饰》：您的设计团队是怎么组成的？
石振宇：我现在也在发愁，现在只能逐步培养。现在有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工业系、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中国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广州美术学院设计学院4个院校以我的工作室为主成立了A-ONE学研中心，将派研究生到这个平台学习，有合作文本。我们在研究中积累了大量的经验，这些都是产品研究中重要的资源，这些对学校的教学有很大的作用，现在很多资源浪费了，所以我们决定跟四校合作，现在东菱和北窖的研究就是在四校合作的基础上开展的，老师也来，至少半年，要完成一个具体课题中的阶段性课题，有专人收集整理资料，逐步成为关于工艺、材料、技术的设计资料库，现在在人员上困难不少。
现在佛山市北窖拨给我们了1000平方米成立学研中心，我们刚接了两个项目：跟勤上光电合作LED街道照明，跟东菱做新型家电的研发。严格说也就是中国家电系列的研发，因为我们目前的家电都是国外引进的，在家用产品上有中国自己的创新，中国民族食品机器就可以慢慢诞生。现在依靠四校也在这方面有一定的支持，这个工作太困难了。现在我工作室的规模非常小，只保持六七个人，因为设计不是集体讨论的，在设计上寻求设计程序与方法我不反对，但程序与方法不能是死的，我们生活需要有意思的设计，能引起人们兴趣的设计，也许这个产品在设计上有缺陷但是它的价值远远大于一个很普通、实用但是没意思的东西。我们距离真正设计的教育太远了。我觉得学校最主要的改革是师资的改革，中国有很优秀的传统，但是正在丢失，大学最终的教育是教给你建立目标，改变自己，只有这样心才能定下来，才能有所成。第一注重的是职业道德的思想教育。
   我们设计研发的针压器有很高的科技应用，千分之一精度的针压器目前国际上基本没有厂家在做。这些是高技术吗？我觉得不是，每个人都在想。低技术并不代表没有智慧，设计师最需要的是智慧，设计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设计师是现代社会里的润滑剂。因为他打破了行业的壁垒，把这个行业的技术带到另一个行业，致使为单项行业发明的技术发挥到极致，这是国家应该重视的。把技术光大起来的是设计师，例如我把石墨带到音响设计中，因为它是非常好的减震材料。现在全世界的走向都是个体的精英的小的工作室，把技术传播起来，才使得这个世界完善丰富起来。设计是个智力的个体的发明活动。
《装饰》：您在设计项目的选择上有哪些方面的考虑？
石振宇：我不接短项产品，我是给一个行业做设计，不是给一个具体的厂商做设计，我是为使行业有自己的知识产权有突破才做设计，这可能不赚钱，但是这是国家应该支持的。这个时代需要唐吉歌德，需要骑士，设计是一种文化，如何净化它很重要。例如电动自行车肯定是未来中国交通工具的发展方向，但是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电池的污染问题，中国有这么多研究所，研究航天的能源电池……等，却从没想过把产品应用到电动自行车上，没有人去做这方面的研究，研究出适合中国本土的交通工具。
《装饰》：很多日用品设计本来不需要很高的技术，却产生高技术应用的异化，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石振宇：每一个设计在智慧含量上是相同的，智慧的含量一部分包括科技，一部分包括艺术。低技术产品并不完全是低技术的，一个茶杯设计看起来是低技术的，如果渗入到研究材料而产生新的陶瓷品种就是高技术的。设计必须是精品，只有精品才能不浪费资源，我们现在资源太少了，要提高设计的含量和附加值，来改善人类的生活，而不是大量消耗资源。我觉得当今时代没有低技术产品，每一项设计都要求非常好的基础，只是表面上看是低技术而已。基础性研究非常重要，产品和形式很好地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出好东西。例如戴森之前的吸尘器是吸尘器前面加一个皮囊，把脏东西吸进来，戴森的突破在于新的想法，利用龙卷风的离心原理，把所有的脏东西都滤到周围，再排尘就好多了，还有烘手器的设计，这就是设计的智慧。我们现在的设计师为什么难培养，学生们没有去深入体会生活。因此我觉得设计没有高技术低技术的问题，只不过表面上给人的感觉不同。设计师要考虑整体利益，一定要了解技术，要永远能提出新想法，才能领导一个设计团队，设计出真正好的产品。

附录：石振宇近年的主要设计研究成果
    2000年设计“CYBER-845单端直热式后级放大器”，获得2001年上海国际工业设计活动周“优秀设计奖”、2005年获得英国“HI-FI+ DISCOVERY”奖、2007年获得美国“BLUE MOON”奖。
2001年为中国石化集团长城润滑油公司设计新型1升、4升机油桶（金吉星）。该产品已生产、推广并使用至今。
2002年为内蒙上都电厂设计钢结构大门，大门跨度60米、高15米。
2003年为海南博鳌一期会址做环境规划设计，并设计雕塑“独占鳌头”。
2004年设计“LP-5.0黑胶唱盘机”，2005年参加墨尼黑HI-FI展，参加清华大学赴日本设计交流展，获得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第三届教师作品展“银奖”。2005年获美国 “BLUE  NOTE” 最佳器材大奖、2006年获中国创新设计红星奖之最具创意奖。
2005年设计水滴系列“CDP-5.0激光唱机”，参加墨尼黑HI-FI展和美国CES展，2005年获得法国音响杂志五星推荐奖；在美国被评价为“外观最酷的CD机”，并获得2005年美国“BLUE  MOON”奖；2006年获得德国“IMAGES  HI-FI”最佳数字音源奖、2006年俄罗斯音响杂志五星金奖、2006年获中国创新设计红星奖之最具创意奖。
2005年设计“紫禁城CD、攻放系列”产品，参加2006年美国CES展和墨尼黑HI-FI展。2007年获中国创新设计红星奖之金奖
2006年为波兰设计“小乌龟CD、攻放系列”产品，参加2006年墨尼黑HI-FI展。2006年获中国创新设计红星奖之优秀奖。
2006年为加拿大AMARI公司设计“精制系列”音响产品，参加2006年柏林IFA展。2007年获中国创新设计红星奖之优秀奖。
2006年设计“唱臂MOZART”，参加2006年柏林IFA展。由于国际上目前只有六个国家能生产唱臂，亚洲国家只有日本能生产，不包括中国，且该唱臂为“单点油阻静态平衡臂”属自主开发设计，因此该唱臂已申请国家实用新型专利。2007年获中国创新设计红星奖之金奖。
    2007年设计“自由系列”公共空间沙发产品，参加2007年100%设计展。2008年获中国创新设计红星奖之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