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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代女真服饰的汉化与创新——金齐国王墓出土袍服及蔽膝形制探析

  • Update:2014-01-12
  • 李艳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3年第12期
内容摘要
金代是女真族建立的朝代。金灭北宋后多次推行汉化政策,在服饰制度上受到中原汉族文化影响很多。本文对金齐国王墓葬出土的服装实物——袍服及蔽膝的形制进行初步探析,认为女真服饰的汉化,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主动地借鉴,是将汉文化优秀元素与本民族的传统相结合,将汉化作为创新的动力,进行全新的设计。
* 本文基金项目:①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金代服饰设计的区域性研究”, 项目编号:12YJC760042。② 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金代女真族与汉族艺术设计的交流问题研究”, 项目编号:12522096。③黑龙江省哲学社科规划项目,“金代艺术设计的历史关联性研究”, 项目编号:10E044。④黑龙江省哲学社科规划项目,“金源女真社会文明的演进及其流变研究”,项目编号:10F002。

金代是女真人建立的朝代,女真族自古生活在我国东北地区,寒冷的气候使女真族传统的服饰有着明显的御寒功能,从而有别于处于相对温暖地带的中原汉民族服饰。随着金灭北宋,女真族统治者掳掠了大批汉族人民到金源内地,同时又将金源故地的很多女真人移民中原,占领土地的同时,也学习了汉族文化。后来海陵王迁都,入主中原,进一步加深了女真族与汉族人民的交往,女真服饰也自然受到汉族的影响而出现了明显的“汉化”倾向。
金代齐国王墓位于金源故地——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墓葬中有男、女两具尸体,身上穿戴的服饰冠履等保存完好。这是目前我国发现的最为完整的金代服饰实物。男墓主人经考证为金齐国王完颜晏(?—1162 年)。据《金史》记载,完颜晏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堂弟,早年时为武将,智勇双全,曾官拜齐国王,晚年进拜一品太尉。[1] 陪葬于他身边的女墓主人经考证可能是完颜晏的宠妾。[2]
墓主人埋葬的时间为金代中期,在海陵王迁都之后。海陵王仰慕汉文化,他将金代首都从上京(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迁到燕京(今北京),推行汉化政策。到完颜晏埋葬时,中原汉文化的影响已深入女真文化当中,其随葬服饰明显地表现出汉化风格。然而这种汉化并不是完全照搬的汉化,而是在保留女真传统服饰风格的基础上,融入了汉文化因素,是将汉族的优秀设计理念融入其中,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设计风貌。
本文将对金代服制的汉化影响进行研究,通过对墓主人的袍服、蔽膝形制的剖析,探讨女真人是如何在学习中原汉文化的同时,又能够保留本民族的优秀传统,在借鉴的基础上进行创新的。

一、“汉化”的金代服制
金代的多位皇帝从小就接受汉文化教育,在他们执政之时,大力推行汉化政策,包括服制的汉化——在原有的服饰基础上,参照汉族习俗,做了很多修改。金熙宗从小就喜欢学习汉文化,他即位后制定“天眷新制”,即全面推行汉族制度,包括百官服制。据《金史·熙宗本纪》记载:“(天眷)二年……三月丙辰,命百官祥定仪制。四月甲戌,百官朝参,初用朝服。……六月己酉朔,初御冠服。”[3] 金熙宗于天眷二年(1139年)参照汉制制定冠服之制,上至皇帝的冕服、朝服,皇后的冠服,下至百官的公服、常服等,都作了详细的规定。金世宗又制定了公服之制。服制规定,皇帝的冠服,承袭唐宋旧制,服着通天冠,绛纱,衮冕,偪冩。官僚朝服,着貂蝉法服。
金章宗时期,又参酌汉唐旧制,更改祭服,用青衣朱裳,去貂蝉竖笔,以区别于朝服。百官参加朝会,则依品级,分别穿着紫、绯、绿三种服色,五品以上服紫,六品、七品服绯,八品、九品服绿,公服下加襕。
可见,金代服制中已有了明显的“汉化”:金代多位统治者先后参照唐宋旧制,对天子衮冕、朝服和皇后、皇太子冠服,以及臣下朝服、祭服、公服等进行了明确的规定,还制定了“衣服通制”,对“金人之常服”也有很多规定。[4] 但在这些规定当中,也保留了女真族的服饰传统。如:“金人之常服四:带,巾,盘领衣,乌皮靴。其束带曰吐鹘。”[5] 描述的男子常服中,“巾”是引进的汉族样式,而盘领衣、乌皮靴、吐鹘带则是女真族传统的服装款式,只是在这些传统款式中,都或多或少地融入了汉民族元素。我们将从下面的款式分析中,明显看出这种“汉化”风格。

二、女真服饰:寓于“汉化”中的创新
金齐国王墓的两位墓主人衣饰华贵,从冠饰、衣裳到鞋袜都非常完整,男墓主人身着8 层17 件服装,女墓主人身着9 层16 件服装。他们的服饰代表了金代女真族最高阶层的贵族服饰。
1. 公服的代表——紫地金锦襕棉袍
男墓主人的外服是一件紫地金锦襕棉袍,如图1 所示。该袍服的设计既借鉴了汉族服制的规定,同时又结合女真族特点,加以全面创新,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1)服色与横襕的“汉化”
金代官服参照汉制,“公服。大定官制,文资五品以上服紫。”细分有窄紫、展紫等色,又称:“袍不加襕,非古也。遂命文资官公服皆加襕。”[6] 男墓主人去世时官至一品,此袍系外服。考古工作者在发掘出土时,初揭衣襟,所见颜色为紫色,符合服制中规定。
(2)里外两层搭叠的开褉设计
开褉似乎是北方民族服装的共同特点,但这件袍服的开褉却略有不同:袍后左侧有开褉,即由腰部中缝向左侧缝,右侧对称开里褉。这样,后衣片下摆就形成里、外两层搭叠的开褉。这种设计构思极为巧妙,与单层衣片的加厚制作相比较,在增加腰部及下肢的保暖功能的同时,这种两片的搭叠方式,更能增加腿部的活动空间,便于骑射,更便于女真人的生活。
(3)左衽与纽襻的设计创新
该袍左衽,盘领上端与左后侧领缘部钉有一对纽襻,由左腋下依次钉四对纽襻,系钮为蒜母结,系钮钉在外襟边缘,扣襻钉在腋缝前侧。胸侧内襟右边缘也钉一个蒜母结纽;扣襻钉在袍内右腋下。内襟腰部边缘钉一条系带,这是一个没有成对的单系带,有明显的系结痕迹,出土时原绕系于内层腰带之上。纽襻的使用是北方民族的传统。但在此处,纽襻与单系带的位置设计却比较独特:内纽襻可以使内衣襟系束平整,单带绕系在内腰带上,可以提平内襟,使服装更加平服。
金代服制中,常服特征为“左衽、窄袖、盘领,其长中骭,以便骑射。其胸臆肩或饰以金绣”;“常服,谓今之公服也”。此袍服造型为左衽、窄袖、盘领,也符合服制中规定的常服特征,这也是典型的北方民族服饰特点,便于骑射。另外,下加横襕和在肩袖处及下摆饰以织金纹饰,也同服制中完全一致。可见,这件袍服是金代服制完备时期的公服。从服装结构分析看,这件袍服借鉴了中原汉族服装的古制——服色紫、织金,加横襕,但同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多方面的创新——左衽、纽襻的独特结合及搭叠的开褉设计。可见,女真人在向汉族学习的同时,并没有完全抛弃自己本民族的特点,这是为了适应北方寒冷的环境和渔猎的生活方式。所以,这种汉化并非是被动的接受,而是一种主动的借鉴与创新。
2. 御寒功能的“礼服”——蔽膝
墓葬共出土两件形制相同的蔽膝,其中一件是褐地朵梅鸾章金锦绵蔽膝,如图2 所示。这件蔽膝原折叠成长方形垫在男子内袍下之胸部,以褐地朵梅鸾章金锦为面,黄绢为里,内絮丝绵。左右两侧上部钉有黄绢系带四副。蔽膝展开分为三部分:前片(图中居中间部分)、后背里片(图中右侧缝接的窄料部分)、后外片(图中左侧部分)。后里片上边同前片上边平齐。服用时前后两片在身体右侧开褉。在此接缝与两侧系带相对称处留有四个纵口锁边穿带孔。
面料纹样为织金展翅双鸾间衬朵梅图案。纹样中对鸾纹展翅,尖喙,尾如雉尾,五羽扁垂。这些特征与宋代的鸾纹一致。[7] 宋代有“鸾章锦,文如翔鸾”[8]。所以参照宋制命名为“鸾章金锦”。“蔽膝”,又称“黻”,是悬挂在腹部的长方形织物。周代帝王礼服中就有蔽膝的形制。《诗·小雅·采菽》:“赤芾在股。”郑玄笺曰:“芾,太古蔽膝之象也。冕服谓之‘芾’,其他服谓之‘韠’,以韦为之,其制上广一尺,下广二尺,长三尺,其颈五寸。”[9] 可见,汉代也使用蔽膝的形式,其形制为上窄下宽的长条形,遮挡于腹部,下垂至膝。汉唐之际,蔽膝一直作为礼仪服饰使用。据周代古制,蔽膝的颜色及所装饰纹饰都有定制。到了宋徽宗大观四年(公元1110 年),朝廷改易蔽膝之制,将蔽膝上的纹饰去掉:“古者蔽前而已,芾存此象,以韦为之。今蔽膝自一品以下,并以绯罗为表缘,绯绢为里,无复上下广狭……请改芾制……”[10] 可见,蔽膝作为中原汉族古制被传承下来,在宋、金时期作为一种礼仪服饰还在使用。
图3 是河南安阳殷墟出土的佩戴“蔽膝”的玉雕人像。从中可以看出蔽膝的传统形制及穿着方式。图4 是根据人像绘制的服装款式图,腰带正中悬挂的正是蔽膝。[11]据《金史·舆服志》载,天子、皇后、太子及臣下朝服皆有蔽膝之制。可见,女真人已将蔽膝这种形制引进。其中臣下朝服中,有“绯罗蔽膝”[12]。出土的这件蔽膝,系带,鸾章金锦褾面,蓝绢之襈边,尤其所蔽上起胸背、下至膝部的特点,与金制中之蔽膝名物相合,男墓主人官至一品,所服蔽膝符合服制规定。目前学术界认为,这就是金代蔽膝实物。[13]这件蔽膝穿用时为正面齐于胸前,由左腋下将窄片先绕于后背部,再将四条系带相应由右肋侧带孔分别穿出待系,然后将后片由右腋下绕于后身,其系带由左腋下肋部绕至前胸,左右四个带子对系于前胸腹部。如此穿着蔽膝,上可蔽胸背,前后下摆至膝部,腰腿部左侧缝合口,右侧缝开褉。这种穿着方式可以保暖,上自胸背,下至双膝,行走坐骑时前后两片又张合自如,活动灵活。可以说是实用性和礼仪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的优秀设计。
这件蔽膝的“汉化”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装饰纹样鲜艳华贵,其中的梅花图案明显是受到了中原汉文化的影响。再者,蔽膝形制的引进,本身就是一种“汉化”。但从这件汉化的棉蔽膝造型特征看,又与中原汉族古制中的蔽膝有很大区别:首先,它在尺寸上比汉族古制蔽膝要宽大,而且结构由一片发展为三片。其次,汉制蔽膝应为单片,而这件蔽膝内絮丝绵,成为棉制。无疑是从保暖性出发的一种功能设计。最后,穿着效果也有所改变。汉制的蔽膝主要是作为一种礼仪性装饰佩挂于腰间。而这件蔽膝穿上之后,在左右两侧的前后片之间会形成开褉,更加类似于腰围,保暖的同时,又便于行骑。可见,女真人针对蔽膝的款式设计做了很重要的创新:在借鉴汉族古制的基础上,大胆地加以改良——增大了尺码、加厚了材料、形成了开褉,使蔽膝这种“礼服”也同时具有了御寒功能,这是女真人极富智慧的创新设计。

结论
在金代服制中,女真人借鉴了中原汉文化元素,将其融入女真族传统款式之中。通过对金齐国王墓葬出土的袍服和蔽膝的形制分析,不难看出,女真人面对先进的汉文化,不仅只是吸取其中的优秀元素、将其引入到服制当中,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抛弃本民族的固有习俗,因为正是这些传统形成了女真人的民族风格,也是他们智慧的结晶。这种“汉化”是一种主动的学习,而非被动的接受。

注释:
[1](元)脱脱等:《金史》卷七十三,《列传》第十一,中华书局,北京,1975,第1672~1674 页。
[2] 赵评春、迟本毅:《金代服饰——金齐国王墓出土服饰研究》,文物出版社,北京,1998,第47~48 页。
[3](元)脱脱等:《金史》卷四,《熙宗本纪》第四,中华书局,北京,1975,第73~74 页。
[4](元)脱脱等:《金史》卷四十三,《舆服志》第二十四,中华书局,北京,1975,第975~987 页。
[5] 同[4],第984 页。
[6] 同[4],第982 页。
[7] 参见(宋)李诫:《营造法式》卷三十三,中国书店,北京,1989。
[8(] 宋)吴淑《:事类赋注》卷十,中华书局,北京,1989。
[9](唐)孔颖达:《毛诗正义》卷十五,十三经注疏本,中华书局,北京,1980,第489 页。
[10](元)脱脱等:《宋史》卷一五二,中华书局,北京,1977,第3543 页。
[11] 图片来源:华梅:《中国服装史》,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第12页。
[12] 同[4],第980 页。
[13]同[2],第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