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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载的奢侈生活

  • Update:2010-12-02
  • 沈睿文

在中国的传统社会里,究竟何谓“奢侈”?


北宋太宗时期,李昉(926-966)等人奉命编纂的《太平广记》用了两卷的篇幅来叙述当时所认为的“奢侈”。其叙述以三十六位人物为经,依照时间顺序,上起春秋末期,下至唐朝末年。所提到的人物以国君宠嬖、皇亲国戚以及重臣嬖臣为主,余者仅有一例言及富人,一例以能工巧匠丁媛为例来说明其工艺品的绝妙。其内容主要涉及建筑苑囿、饮食之滋味品数、车服器用、奇禽驯兽以及奇花异叶诸方面。可见,当时社会所认为的“奢侈品”实涵盖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通过李昉的编纂可知,奢侈实是社会上层的生活常态,对于他们而言,当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也许只有将他们的这种生活常态跟平民百姓的做一对比,方能显出其“奢侈”。换言之,“奢侈”是社会上层的专利,与平民百姓无关。此与前者所掌握的权力及资源紧密相关,其中的某些物品或又成为社会等级制度规定的一项重要内容。由此成为他们的特权而益加固化。不过,更多的情形是,他们本身超越了制度的约束而使用,这就是所谓“奢僭”或“侈僭”。包括“崇饰土木,殚耗人力”、“制作宏丽”的建筑苑囿在内,当时的“奢侈品”之所以成为奢侈品主要根据器用的材质、工艺以及来源和功效等方面来界定。概言之,其材质多为金银、奇珍异宝,工艺多是“殆非人功”,而其来源则多为异国所献,甚而经常被渲染成具有某种神幻之力量,因之更有直接将它跟法力、法术等联系起来的。于是,我们便能在这些地方看到它跟某个方外之士有关或来自异域。无疑,通过这种联系,历史文本想给我们强调的是这些器用确有如斯之神奇功能。而这一切皆缘于当时社会对异域及道术的神秘感和长期持续的向往。


可以说,奢侈的界定在历史的长时段中基本上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虽其内容间或也会因社会物质技术之发展而发生变化。如,唐僖宗时期李使君“常馔必以炭炊”便被视为奢侈。物易时移,时势已易。如果不了解当时的社会物质状况,今天的我们恐会想当然地叹为天方夜谭。


《太平广记》收录的三十六位人物中,要以唐代元载及同昌公主的篇幅为长、给人印象也深。同昌公主为唐懿宗之女,其奢华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恐我们穷尽想象之能事亦未能窥其一二,文献所载也是极尽华丽之铺陈,其长安广化里宅邸的建制以及丧葬之排场直让人疑非人间所有。


元载(?-777)字公辅,凤翔岐山(今陕西凤翔县)人,官历玄宗、肃宗、代宗三朝。其家本寒微,自幼嗜学,好属文,性敏惠,博览子史,尤学道书。家贫,徒步随乡赋,累上不升第。天宝初,玄宗崇奉道教,下诏求明庄、老、文、列四子之学者。元载始得以策入高科,授邠州新平尉。肃宗时,因与李辅国之妻同族而受到重用,管理漕运。代宗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后又授与天下元帅行军司马。因先后助代宗诛杀宦官李辅国以及鱼朝恩而益受信任。此后专营私产,大兴土木,排除异己,终以贪贿为由被赐自尽并抄家。史载,“元载专政,益堕国典,若非良金重宝,趑趄左道,则不得出入于朝廷”,且“货贿公行,近年以来,未有其比”。如果说,因生在帝王之家,同昌公主的生活无法企及,那我们不妨以元载为例,来说说当时的奢豪生活。


在“奢侈”之中,建筑是一大宗。这不仅在于其规模、构件,而且在于它是其他器用陈设的主要场所,更是拥有者生活的重要场景。他们不仅求胜地为创第,而且还讲究宅第的形制。前者如,唐朝的勋贵以长安城南为营建别墅的首善之地;又如裴度治第于东都洛阳集贤里,沼石林丛、岑缭幽胜,作别墅,具燠馆、凉台,号“绿野堂”,激波其下。后者如,李吉甫宅第地形为“玉杯”,而牛僧孺宅第如“金椀”。在宅第规模方面,则不得不言及郭子仪的宅第了。郭宅占了亲仁里的四分之一,宅中通永巷,家人三千相出入,竟不知其居。其规模实难想象。


同样,元载的府邸亦是崇侈宏丽,无与伦比。《旧唐书》本传载,元载于长安“城中开南北二甲第,室宇宏丽,冠绝当时。又于近郊起亭榭,所至之处,帷帐什器,皆于宿设,储不改供。城南膏腴别墅,连疆接畛,凡数十所,婢仆曳罗绮一百余人,恣为不法,侈僭无度”。《新唐书》本传所言元载于长安“城中开南北二第,室宇奢广,当时为冠。近郊作观榭,帐帟什器不徙。供膏腴别墅,疆畛相望,且数十区”,与此大同。《旧唐书•李少良传》亦称“时元载专政,所居第宅崇侈,子弟纵横,货贿公行,士庶咸嫉之”,可知其不虚。元载的甲第在长安城的大宁里及安仁里,从《杜阳杂编》所载元氏芸辉堂之建制、服玩的奢僭可见一般。该书卷上载:


元载末年,造芸辉堂于私。芸辉,香草名也,出于阗国。其香洁白如玉,入土不朽烂,舂之为屑,以涂其壁,故号芸辉焉。而更构沉檀为梁栋,金银为户牖,内设悬黎屏风,紫绡帐。其屏风本杨国忠之宝也。屏上刻前代美女伎乐之形,外以玳瑁水犀为押,又络以真珠瑟瑟,精巧之妙,殆非人工所及。紫绡帐得于南海溪洞之酋帅,即鲛绡之类也。轻疏而薄,如无所碍。虽属凝冬,而风不能入。盛夏则清凉自至。其色隐隐焉,忽不知其帐也,谓载卧内有紫气。而服玩之奢僭,拟于帝王家。芸辉(堂)前有池,以文石砌其岸。中有苹杨花,亦类白苹,其花红大如牡丹,不知自何而来也。更有碧芙蓉,香洁萏菡伟于常者。载因暇日,凭栏以观,忽闻歌声清响,若十四五女子唱焉,其曲则《玉树后庭花》也。载惊异,莫知所在。及审听之,乃芙蓉中也。俯而视之,闻喘息之音。载恶之既甚,逐剖其花,一无所见,因秘不令人说。及载受戮,而逸奴为平卢军卒,人故得其实。载有龙须拂,色如烂椹,可长三尺。削水晶以为柄,刻红玉以为环钮。或风雨晦暝,临流沾湿,则光彩动摇,奋然如怒。置之于堂中,夜则蚊蚋不敢入,拂之为声,则鸡犬牛马无不惊逸。若垂之于池潭,则鳞介(甲)之属悉俯伏而至。引水于空中,则成瀑布长三五尺。未尝辄断,烧燕肉熏之,则  焉若生云雾。厥后上知其异,载不得已而遂进焉。〔元〕载自云得于洞庭道士张知和。


奢侈诸元素于元载的芸辉堂尽可见到。芸辉堂是因为以于阗所出香草芸辉为屑来涂墙壁而名。此较唐代宗以银粉涂佛室及后宫椒房在用料的珍贵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芸辉堂以金银为建筑构件,这种元素在同昌公主广化里的宅邸得到更为淋漓尽致地表现。芸辉堂汇集了各种奇珍异宝。或来自异域,如冬暖夏凉之紫绡帐;或更有神奇之功效者,如声称得自洞庭道士张知和的龙须拂等。正因为府邸的奢豪,故在元载被赐自尽后,其甲第“以赐百官署舍,破东都第助治禁苑”,竟可作为百司廨宇以及宫廷苑囿之用。唐时,宅第被作为官用的还有马璘等人。天宝中,贵戚勋家己务奢靡,而垣屋犹存制度。及安史之乱后,法度隳弛,内臣戎帅,竞务奢豪,亭馆第舍,力穷乃止,时谓“木妖”。马璘久将边军,属西蕃寇扰,国家倚为屏翰。前后赐与无算,积聚家财,不知纪极。他在长安安邑坊的宅第,尤为宏侈。史载,马璘“经始中堂,费钱二十万贯,他室降等无几。及璘卒于军,子弟护丧归京师,士庶观其中堂,或假称故吏,争往赴吊者数十百人。德宗在东宫,宿闻其事,及践祚,条举格令,第舍不得踰制,仍诏毁璘中堂及内官刘忠翼之第,璘之家园,进属官司。自后公卿赐宴,多于璘之山池”。马璘死后,其宅邸被朝廷强令献出,隶宫司,谓之奉成园。可见,追求奢豪实为勋贵之共同心理,原本是他们日常生活中最普通不过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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