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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一人”——历代美人图散记

  • Update:2011-03-15
  • 扬之水


南朝宫体诗中的咏美人,由萦回其间的香艳气息可见得诗人入微之观察,诗笔画出的“美人图”,已远离“监戒”之传统。而摹画美人的笔,早在诗的笼罩之下。《历代名画记》卷七述南齐画人,“沈粲”一条张彦远引姚最之说云“笔迹调媚,专工绮罗,屏障所图,颇有情趣”,可遥想其韵致。此际美人图常见的题材之一是女仙,或绘于团扇,或绘于画屏,是所谓“亦有曲帐画屏,素女彩扇”也(江淹《空青赋》)。如江淹《杂体诗》三十首中的拟班婕妤《咏扇》“纨扇如圆月,出自机中素。画作秦王女,乘鸾向烟雾”,又《扇上彩画赋》“乃杂族以为此扇,为君翳素女与玉琴”;“玉琴兮散声,素女兮弄情”;“玉琴兮珠徽,素女兮锦衣”。在河南邓县出土南朝画像砖中,便可看到“天人”的昳丽(图2),而在敦煌的北朝壁画里,作为供养人的“清信女”,也是合乎时尚的衣带当风,袅袅婷婷(图3),竟也教人想到“笔迹调媚”之语。


2“天人”画像砖 河南邓县出土

3莫高窟第285窟北壁供养人像                                         4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屏风画
 
盛唐屏风画中流行的“士女画”和“子女画”,早没有如列女图那样的故事,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美人图屏风,色彩明丽娇媚,画中人无不姿容丰艳,秀色烂发(图4)。它是偶然的遗存而使我们看到遗存所昭示的一种时代风气。屏风上的美人似乎多是舞容,诗人所以曰“歌舞屏风花障上,几时曾画白头人”(白居易《春老》)。《酉阳杂俎•前集》卷十四记载的一则故事最为有趣:“元和中,有一士人失姓字,因醉卧厅中。及醒,见古屏上妇人等悉于床前踏歌,歌曰:‘长安女儿踏春阳,无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腰浑忘却,蛾眉空带九秋霜。’其中双鬟者问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见我作弓腰乎?’乃反首,腰势如规焉。士人惊惧,因叱之,忽然上屏,亦无其他。”所谓“腰势如规”,其模样可以从约略同时的敦煌壁画中看到,即莫高窟第361窟(晚唐)南壁的百戏童子:一小儿反首弓腰,鼓腹托起一个单腿独立的舞盘小儿 (图5-1)。《酉阳杂俎》中的这一则纪事虽然略如志怪,却别有真切近人的一种可爱。陕西周至县唐墓出土一组彩绘女俑 (图5-2),也正如同从古屏上走来踏歌的舞人个个欲作弓腰而反身向后,眉微蹙,眼微合,“舞袖弓腰浑忘却,蛾眉空带九秋霜”,神情之仿佛亦如其歌也。


5-1百戏童子 莫高窟第351窟南壁(晚唐)

5-2彩绘女舞俑 陕西周至县唐墓出土


把女性作为感情或感性、感觉的暗喻与寄托,以词的兴起而使它发挥到极致。女子的饰,女子的衣,围绕着女子的一切悱恻缠绵,成为晚唐五代词的言情之发端。词作者用有关女性的一切来代表对世俗生活的沉湎和想象,也以此寄顿自己“道”与“志”之外的情感。词中女子的身分其实并不确定,甚至很难说清是哪一种社会角色,伊人在这里只是一种叙述语言和叙述方式。如飞卿词中的《菩萨蛮》十四首,声音谐美,文字轻软,写闺情(或曰“倡情”,——浦江情语)而善作体贴语,词笔又恰如画笔,十四首词乃如十四扇风姿各异的美女图屏风。“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略无悲喜,算不得感伤,更谈不到“监戒”,不过是若有还无的一点惆怅,而成为唯美的空气里最为适宜的点缀。又如出自敦煌的《云谣集杂曲子•倾盃乐》:“窈窕逶迤,貌超倾国应难比。浑身挂绮罗装束,未省从天得知。脸如花自然多娇媚。翠柳画娥眉,横波如同秋水。裙生石榴,血染罗衫子。/观艳质语软言轻,玉钗坠素绾乌云髻。年二八久镇香闺,爱引猧儿鹦鹉戏。十指如玉如葱,银酥体雪透罗裳里。堪娉与公子王孙,武陵年少风流婿。”在这样的旋律中再来看唐五代美人图,比如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出土的屏风画,比如《簪花仕女图》,岂不是如闻一曲配合无间的合奏么。当然在研究者的眼中,仍然可以从唐代美人图中读出“载道”的色彩。白适铭《盛世文化表象——盛唐时期“子女画”之出现及其美术史意义之解读》,即把它“作为图解盛唐政治、文化、社会、历史现况之重要视觉媒介”,由此揭示出画中所“呈现的政治文化性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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