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前的大规模生产——古罗马吹制玻璃工艺的意义

古罗马玻璃的迷人之处不仅是因为其精美璀璨的外观以及巧夺天工的技术，更在于它留给后世的难解之谜：身处两千年之前的古代工匠们如何能够在既无化学知识、又无现代机器的条件下发展出古代世界最具现代生产规模的玻璃工业的？早在伊特鲁里亚时期的罗马，并不具有玻璃生产的能力，那么罗马又是如何后来居上，博采众家之长，奠定下西方玻璃技术与生产基础这一不二伟业的？罗马玻璃工艺类型丰富，无论是华丽的千花玻璃（millefiori glass），还是典雅的浮雕玻璃（cameo glass），均留下过令世人叹为观止的艺术珍品，想尽述罗马玻璃工艺的面貌，仅仅数千字的文章显然不够。本文试图抛开古罗马在奢侈玻璃艺术方面所取得的至高成就，仅以罗马帝国时期最为盛行的吹制玻璃工艺为例，分析一下这一崭新的工艺技术如何在短短数十年之间席卷帝国全境，描绘出一幅壮观恢宏的古代玻璃制造业画卷，令玻璃渗透进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之中，并从而奠定西方玻璃生产坚实基础的原因与意义。

一、罗马吹制玻璃之源：多文化融合

古罗马工匠可以运用的玻璃制造工艺几乎已是古代世界的全部，仅装饰技巧就达十余种之多。但是其核心生产技术却没有一件为自己创造。从埃及到希腊，从腓尼基到叙利亚，罗马之前的玻璃制造中心主要集中地中海东部地区，西部、意大利以及欧洲大陆绝大多数地区的玻璃生产几乎是一片空白。

学术界一般都认为，玻璃是由古代埃及人发明创造的，古埃及人在古王国时代（公元前27—前22 世纪）已经开始烧制玻璃。D.B. 哈登在《技术史》一书中就认为，大约公元前1500 年，在埃及发现的玻璃器皿是最古老的玻璃容器。[1]

早期玻璃的制造工艺主要是埃及人发明的“砂芯法”（sand core-formed）。将一个用布袋包裹的砂芯放入盛有黏稠熔融玻璃的坩埚中，然后取出放在平石板或滚料板上滚动成型。这种玻璃制造技术非常容易掌握，可操控性比较强，大部分古代埃及玻璃器皿的精品都是用这种工艺制造出来的。到公元前8- 前7 世纪，腓尼基人将玻璃传播到希腊地区，很快便流行起来，到公元前6 世纪，砂芯法玻璃亦已在爱琴海沿岸地区普及。（图1）

图1. 一组砂芯法成型的玻璃瓶，左高15.4 厘米，中高8.9 厘米， 右高15.1 厘米，希腊化时期，公元前4 世纪末- 前3世纪初，希腊（或地中海东部）

但是，砂芯法技术有一个重要的局限：只能制作收口型的小瓶子，如橄榄油瓶、香水瓶等等，敞口型的碗盘均无法制作。因此，到了公元前2—前1 世纪便不再流行了。接着就产生了一种新的技术方法：“模压法”（mould-pressed）。原本不适于砂芯法的玻璃器形，诸如碗、盘、杯、盏开始出现。

一些学者认为，模压法也是产生于埃及，而且与砂芯法有着密切的渊源。[2] 但是模压法的流行却是在希腊化时期，尤其以托勒密王朝统治下的亚历山大的玻璃生产最为繁荣。由于希腊化时期的贵族喜爱玛瑙等宝石与贵重石材的光泽纹理，因此玻璃工匠也顺应时尚，制作出仿玛瑙效果的奢华玻璃品，所谓的马赛克玻璃（mosaic glass）由此诞生[3]，这便是罗马帝国时期著名的千花玻璃的前身。（图2）但是，模压法的出现不仅在于使得玻璃的器形更为丰富，以及发展出了冷切、马赛克等装饰工艺，更重要的是，模压法可以说是吹制玻璃的前奏。随着模压法技术的发展，自然而然地促进了吹制玻璃技术的发明。“早期吹制法的出现很可能是从模压法发展而来。把熔融的玻璃吹进模具，要比手工压进模具省事许多。但是，很快，工匠们便进一步发现，不用模具的辅助，也可以利用吹管在尽头吹制出各种器形的玻璃，这便是吹制玻璃的诞生。”[4]

图2.“ONYX”玛瑙纹马赛克玻璃碗，高13.8 厘米，希腊化时期，公元前2-前1 世纪初，希腊

吹制玻璃大约于公元前50 年左右出现在叙利亚- 巴勒斯坦地区。[5] 根据上文哈登的推想，最初的吹制玻璃是有模具的，是为有模吹制（mould-blown）。从目前考古发现的奥古斯都时期（公元前后）的玻璃制品来看，似乎处在模制与吹制工艺并行的过渡阶段。（图3-4）

就这样，罗马帝国建国初期的玻璃工匠们面临着三种制作技术的选择：1. 埃及的砂芯法；2. 埃及发明、希腊发展的模压法；3. 叙利亚的吹制法（有模吹制）。如何取舍？

图3. 一组有模吹制玻璃器皿，左高14.3 厘米，中高18.4 厘米， 右高6.2厘米，罗马帝国初期，公元1 世纪初，塞浦路斯

图4. 不透明蓝色玻璃壶，模制或吹制，高17.7 厘米，罗马帝国初期，公元前1 世纪- 公元1 世纪，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