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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另一面——《尚爱松文集》代跋

  • Update:2012-01-11
  • 尚刚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 来源: 装饰杂志2011年第5期
内容摘要
尚爱松,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先生以治中国美术史见长,对魏晋思想史、唐代诗歌和《红楼梦》等也进行过深入研究,且能诗善书,博闻强记,曾被人誉为“百科全书式的学者”。——编者注

 

1. 尚爱松先生暮年照,2004 年于家中

 

      转眼间,父亲西行已经五年。因为陪伴母亲,我长住父母家中,睡过父亲的床铺、使用他的书桌、坐着他的靠椅、检点他的旧物、阅读他的藏书……总觉得他没有走远。


      我的父亲相貌儒雅,神色安详,步履从容,看去不过一介文弱书生。然而,他还有另一面:是个有血性、敢担当的汉子。几件往事恍在昨日:


      我们兄弟少小顽劣,常在街头打架,如若“得胜”,不免被告状上门。每临此时,训斥之后,父亲还会酌情追加相应的惩戒。但是,他支持我们对大孩子的反抗,如果打进院子,父亲甚至嘉许迎头反击,道理是不能被欺负到家里。1970年初,我和一个挚友在家中神侃,几个小有名气的“顽主”寻衅上门,他们本想强势“媾和”,孰料我们更强硬。结果,一场恶斗,对方的首领还被我的挚友打得被扶进病房疗伤。事已至此,难免见官,无奈,我到派出所“自首”。当时,父亲还在“学习班”里接受不甚严格的“改造”,傍晚到家,了解过情况,就让弟弟找来我的挚友,给了他几十块钱,让他赶快离开北京。此事,令我的挚友感念至今。

 

2. 尚先生(后排左一)与其恩师徐旭生先生(前排右一) 等,1946 年于时迁昆明的国立北平研究院史学研究所门前。

3. 尚先生(前排右一)与国立北平研究院同事秋游,1948 年于颐和园。


      即便暮年,父亲依然“豪情”不减。2001 年初秋的一个深夜,毛贼入室。家里只有卧病的父亲、年迈的母亲和保姆,睡梦中,保姆大叫:“来贼了!”父亲闻声而起,走进门厅,护住身后的两位妇女,镇定自若,与毛贼周旋交涉。最后,父亲开出了条件:“我不报警,你干净走人”。毛贼居然胆怯,悻悻空手而去。次日清晨,我闻讯赶到,父亲靠在床上,持书与我娓娓笑谈此事,但床头添了把锤子,说要守卫家庭、保护妇女。听住在一楼的王汝娥女士(余秉楠老师的夫人)讲,下楼时,毛贼还自壮门面,大声说:“这老头儿还挺仗义。”事情传到学院,渐渐渲染铺张,以致有了老尚先生吓退毛贼的趣谈。


      以上仅为生活琐事,虽难衍生大恶果,却能显示真性情。我的父亲不怯“私斗”,更敢“公战”,每临大事,他特有丈夫气概。关于1949 年以前的慷慨敢为、关于此后的正直有守,卷首的《事略》已经说到,这里不再重复,下面转述的是件杨永善老师多次谈起的旧事。


      从1970 年起,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师生发配河北获鹿的李村,由1594 部队督导“劳动”。一度,抓“五• 一六”分子成为头等大事,受极左思潮鼓动,军人严厉强硬。高压之下,父亲仍一再“出头”,倾力为学生辩护,甚至替揭批过自己的学生剖白。为规劝当道公正平和,父亲还曾试图说服威严的最高领导——副政委。说服不成,转为激辩,激辩无果,父亲甩下句“秀才见了兵,有理讲不清”,言罢,拂袖而去。见者愕然。杨老师每说起这事,结语总用“那绝对大义凛然!”后来方知,那位副政委的威严强硬也是形格势禁,不得不尔,
他和父亲竟渐渐成了朋友,“文革”后,还来我家喝过酒。


      我想,对于知识分子,读书、写作是本分、是皮肉,有血性、敢担当则是风骨、是脊梁。因为有风骨、有脊梁,所以他永远腰板挺直,昂首挺胸,所以他一米六五的身形因之高大。文学家爱用“大写的人”称颂人物,这个美誉,我的父亲当之无愧。


      为弘扬传统,缅怀前辈,学院筹资为老先生出版文集。此举识见宏远,功德无量。作为教员,我格外拥护,作为家属,我衷心感谢。而命我为父亲的诗文集作跋,又令我踌躇再三。最后,写出这篇短文,意在让读者知道,尚爱松原来是这样的人,有血性、敢担当原来也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传统。


                                                                                                                                                                                         2011 年清明改定于父亲的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