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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研究:使命与挑战

  • Update:2014-02-12
  • (美)马歌林 翻译:汪芸
  • 来源: 《装饰》杂志2014年第1期

 以“艺术世界”为先例
1917 年,艺术家马塞尔·杜尚向由独立艺术家协会在纽约组织的一个展览递交了一件陶瓷的小便池。(图1)他声称小便池是一件艺术品,将其命名为“喷泉”,并在上面签下了R. Mutt。虽然这件作品的一张照片发表在了前卫艺术期刊《盲人》上,它却被展览委员会拒绝了。
1961 年8 月12 日, 艺术家皮耶罗·曼佐尼在位于意大利阿尔比索拉马里纳的Pescetto 画廊展示了90 只小罐子,每只罐子都有编号并签上了标题“Merda d'artista”或“Artist's shit”(艺术家之屎)。当时曼佐尼声称他的罐装排泄物是艺术品而并没有遭遇任何麻烦。这个宣称的后续是随之而来的其他展览机会以及在2007 年的苏富比拍卖会上,中标人以124,000 英镑的价格购买了一只罐子。
从杜尚失败地将小便池定义为艺术品到曼佐尼成功地把他自己的排泄物上升到艺术的高度,在这90 年里所发生的是一个确认曼佐尼合法地位的艺术界的建构。哲学家和批评家亚瑟·丹托首次在一篇开创性的文章中引入了“艺术世界”这个概念,并以该词作为文章标题,这篇文章发表于1964 年的《哲学期刊》。在关于如何定义艺术品的扩展辩论中,丹托的文章成为了有力的一击。主要是通过哲学家乔治·迪基的著作,丹托的争论演进成为了艺术制度理论,宣称鉴于范围广泛的、已经或继续被推介为艺术品的物品、宣言和姿态并随之由于艺术社团的权威人士的认可而获得此身份这一情况,事实上不存在有关艺术的本体论的定义。这里所说的社团,我们可以称其为艺术世界,不光是由迪基和丹托构思而成的理念,还包括社会学家霍华德·贝克尔的工作即其1982年的精彩著作《艺术世界》。对于这些与丹托同时起步的艺术家而言,艺术世界是一个由参与制作、展示、评估,甚至是出售和购买艺术品的系统的社会行动者组成的社团。迪基在1984 年的著作《艺术圈》中就其最初给出的定义进行调整之后,宣称“艺术品是一种旨在呈现给艺术世界公众的人工制品”,艺术世系统的成员充当了“呈现艺术家创作的艺术品的框架……”这听起来似乎是同义反复,它的核心意义在于,所谓的艺术品的本质是如此多变而不可预计以至于并不存在一个明确的表征。因此,什么是艺术品什么不是艺术品的判断是由参与某个“艺术世界系统”的成员们集体作出的。这种不确定性可能引起一部分公众的困惑,但却使得一个全球性艺术世界得以维持并不断产生新的、富有挑战的艺术形式。
迪基的相对论理论没有被成功地挑战是基于艺术系统的成功这样一个事实。至于这个理论是否基于一个连贯的美学基础,对于艺术世界的参与者来说并不是一个问题,他们欢迎新的艺术形式并积极参与其中。事实上,由于杜尚、康定斯基及其他早期先锋艺术家向当时艺术的传统定义发起的挑战,逐渐地宣称新艺术形式的多样性变得不那么困难,以至于新的艺术形式会受到热烈的欢迎而不是抵制。

1. 杜尚,泉

艺术与设计的相似之处
我引用了这一段有关当代艺术界如何形成的简史,是因为我认为,这个艺术世界接受并将新的艺术形式合法化的方式与当下的情形有相似之处。例如,新的设计形式迅速地出现,频率堪比20世纪60 年代艺术运动的更迭。(图2)两者的区别是在包含了设计实践、研究、论述与教育的广义设计领域中,至今还没有一个运作于我们可以称其为设计界之中的“设计世界”的意识。例如,博物馆中被视为设计的事物、设计研究者选择展开调研的物件、从事设计写作并探讨设计的学者会考虑的主题、设计教育者的教学内容之间并不存在连贯性。一方面,这种断裂可能会因为被视作一个全球社会的必然现象而被轻易地忽略;但是另一方面,它却干扰了某种有价值的连接,而设计与相关活动所发生的空间则需要通过这样的连接阐明并重新排序。
然而在我展开这一点之前,我希望厘清艺术品在艺术界中的运作与设计活动运营之间存在的一个重要区别。艺术品,无论以何种形式呈现,总是风格散漫的。它们传达声明但并不期待产生结果。设计则不同,它或许沾有不着边际的特质,却必须产生某种结果。事实上,实现这一目标的能力是我们判断什么是好设计、什么不是的重要标准。然而,将一个认可并使设计产生效力的系统建构在其不着边际的特质之上想法是不会奏效的。事实上,这一点也限制了设计圈对于何为设计的界定与阐释。(图3)
另一个限制因素在于,许多人理解设计的方式受限于过去的经验,正如丹托所发现的早期对于艺术模仿说的界定已不能应用于新的趋势,因为他所基于的是19 世纪的后印象主义。同样,时至今日,工业、平面和室内设计的旧理念仍然不仅仅在公众之间盛行,而且还仍在作为诸如国际平面设计协会、国际室内建筑与设计师联盟以及国际工业设计协会等国际设计协会的界定特征。(图4)
虽然存在这些局限,但是一系列冠名“设计”的新的活动正在剧增。除了常规的产品设计、平面设计、服装设计、交通工具设计、室内设计、设计管理以及土木工程与建筑等相关活动,我们还有服务设计、交互设计、人机界面设计、共用性设计,等等。许多情况下,务实的企业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方式进入新的活动形式,从业人员会得到经济上的补偿。同时,他们也会成为由政府资助的大学、会议、期刊、书籍所组成的研究议程的一部分,并找到进入教育课程的方式。然而,这一切是以随意的方式进行的,而没有给予就不同活动而展开的理论、原则或是争论应有的关注,而这些理论、原则或争论本应该对活动中产生的任何共享的假设、目的和方法作出识别和确认。事实上,伴随这些新的实践的发展,设计师们的活动通常只会围绕着他们的实践所展开的圈子进行,而不去寻找,甚至重视与其他设计形式或设计相关工作之间的关联。实际上,他们已经创造出充分发挥作用的、分立的设计子世界,却没有能够以广义的视野分享设计在过去、当下以及未来在世界范围内所扮演的角色。(图5)
从历史的角度看,设计一方面是对人类处境中所产生的变化的一种反应,这些变化需要唤起个人与集体行动的全新模式。这一点适用于早期的艺术,它们确实具有社会功能,但是在西方社会的某一个特定的点,或许是在19 世纪,艺术成为了个体视野的反应,而不再以注重实效的方式植根于外部条件。另一方面,设计保留着,或者说仍然保留着对需要人们采取行动的状况的反应。继而,当这些状况发生变化的时候,便有了产生新形式设计的契机。伴随近年来技术、经济活动、政治不稳定性与环境破坏的加速,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期待前所未见的设计形式会作为对环境的反应而不断出现。事实上,要发现针对某些处境而产生的设计并不完备没有那么困难,例如,自然灾害多发,需要即时且有条理的反应,还有越来越多的难民引发的运动,这些逃避政治动荡的难民需要被重新安置。类似的状况不胜枚举,此类现象的规模和发生频率正是新的设计反应发展强有力的诱因。正如乔治·迪基所阐释的那样,设计界可以作为框架向公众呈现新形式的设计,但是这样的设计界在目前是缺失的,我们需要思考这种缺失的后果以及解决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2. 阿道夫· 戈特利布(Adolph Gottlieb)绘画,芝加哥艺术学院,摄影:马歌林


3.约瑟夫·科苏特(Joseph Kossuth),椅子

设计的危机
在继续讨论之前,我们应该意识到,在包含了实践、研究、讨论与教育这些五花八门活动的设计领域已经出现了一场危机。在实践的范畴里,新形式的活动激增,但并不都能得支持。尤其是那些需要在市场之外寻求资源的与公众相关的设计。全方位设计、环境设计、设计开发或是社会设计作为一种旨在解决社会需求的实践形式要从公共部门获得资金或制度上的支持却非常困难。这一困难的部分内容在于这些机构的官员们很难理解设计作为一项活动是与他们的关注点有所关联的。他们的状况就好像公众至今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杜尚的小便池可以被列为艺术品。简而言之,这些公共部门的官员们还没有参与到以各种形式出现的、以探求将这些新的实践形式作为广义的设计活动中重要组成部分为目的的合法化讨论中。延伸到研究领域,问题可能恰恰相反。相比由于不能获得足够的支持而受到限制的设计活动,设计研究的发展速度已经超越了设计圈的控制,即设计圈已无法决定什么有价值、什么只是浪费时间。征集论文和期刊的会议充斥着以研究为幌子的无足轻重的努力,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成为了这些会议和出版物的程序和内容。由于欠缺有关设计研究究竟为何的明确讨论,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这些努力毫无价值的那部分严重阻碍设计圈成为一个孕育多产学者的健康群体。
在讨论领域中,关于设计范畴的理解并不充分,结果不是导致批评家、编辑、策展人以及充当向公众等受众展示设计的人对许多设计活动置若罔闻,就是以狭隘的方式展示设计却自以为全面表现了设计。最好的情况是,学术期刊对于报道新的设计实践持开放的态度。但是反过来,直接与公众对话的报纸、杂志和博物馆却仍旧我行我素地按照对设计的狭义理解。
最后,在教育领域,大多数教育机构对于设计专业学生应该学些什么仍然存在很大的困扰。即便在设计作为必要的干预措施的新处境中,设计类院校调整课程使得学生们具备这种干预能力的行动仍然是缓慢的。例如,我们没有救灾援助方面的设计方案,即便我们很需要有效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

4. 包豪斯展,椅子

设计研究:危机的解药?
意识到危机存在于设计领域的四个范畴中,我们继而必须追问:“从设计圈的什么地方开始着手解决这些问题?”以艺术为例,这个“地方”在艺术圈之外的哲学领域,虽然亚瑟·丹托这位哲学家确实以具有影响力的批评家的身份介入了艺术界。这里并不是说变革促进者必须来自该学科之外的领域,而是指变革促进者一定要超越学科范畴内普遍的假定,才能挑战既有的假定并提出新的可能性。从这个意义上看,丹托1964 年的文章《艺术世界》至关重要,因为在文中丹托运用了分析哲学的语言引出了新的、可以阐释诸如罗伊·利希滕斯坦绘画的艺术理论。而此前除了极少数的批评家之外,大多数人不把这类作品视为艺术。
我们现在需要理解设计领域的混乱,虽然不能与丹托面临的局面相提并论,但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相似性:即我们缺少一个设计世界,其不但可以清楚明白地阐释当前设计领域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而且能够通过广义的设计史论证我们如何到达这一步,并延展至如何继承它并将其带入未来。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最有效整合多样化的声音、理论、争论与主张的体系结构,以设计作为主题,最有效地运用这些元素并付诸行动。我建议,将设计作为一个开放式的主题置于设计研究领域中,对设计的实践、研究、讨论与教育方面产生变化的可能性的讨论都在这里进行。这一做法存在什么问题呢?首先,设计研究所涵盖的是一个要求跨学科,甚至是交叉学科研究的广义的主题。它继承了诸如区域研究、民族研究、性别研究或残疾研究等其他学术倡议的传统,所有这些研究都不是新开发的学科,而是学术体系中的一些领域。在这里,不同学科的学者聚在一起教学、做研究并传播他们的研究成果。这暗示了设计研究的学者必须积极地建构起一个新的领域来容纳他们的研究,因为他们的研究很难适合传统的人文或社会科学学科。
其次,在设计领域中并没有空间就该领域本身进行连贯的、符合学术准则的反思。在这里,我呼吁设计研究应该部分在设计领域内展开,部分延展至设计领域之外。当然,所有设计类学生应该学习设计研究方面的课程,不过这个课程并不用体现设计研究所面对的挑战的范畴。正如非裔美国人研究或性别研究那样,设计研究需要属于其自身的研究议程。设计领域已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新的知识,因此,设计研究的学者有义务依法炮制并展示他们所创造的知识与传统学科所产生的知识之间的区别何在。
最后,设计领域需要能够思考分析它所面临的问题并提供解决方案。这是设计研究积极意义上的范畴。这也是思考设计的未来并为其建构论据的地方。例如,如果公共机构不能理解设计师如何能帮助他们处理他们所面对的问题,设计研究的学者就需要协助提出这样的论点。经过适当的培训,他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应该比设计师更有优势。同时,他们可以开始就设计教育领域以及实践范畴内所必需的变化提出自己的观点。

5. 安飞士(Avis)租车

结论
设计研究以设计反思的跨学科领域的形式出现,面临着无数挑战。首先,它必须找到自己的题材、调研的主题与方法;其次,它必须说服在传统学科中卓有成效的学者参与进来建构这个领域;其次,它必须就有助于厘清目前存在于设计领域的混乱局面并提出研究建议;最后,在一个日渐复杂而充满动荡的世界上,它必须带头塑造设计的未来。

6. 难民营

这一切都不会在一夜之间发生。需要许多人一起行动起来,久而久之才会见效。它还呼吁这样一种能力,即能赢得不同领域的实践者、学者、批评家、策划人和教育家的帮助,建构一个新的设计界。要为这个领域带来凝聚力,我们迫切地需要这样一个设计界,或许,我们会依赖它来管理这个所面临的挑战越来越大的星球。(图6)

注:该文刊载于《设计杂志》,第16 卷,第4 期,第400-407 页,2013 年12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