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静之：张仃先生和《装饰》复刊

我十分尊敬张仃先生。

他是一位执着探索的大艺术家，一位心地宽厚、善待他人、热心帮助后学的亲切长者，一位具有坚强性格和人格魅力的前辈。在艺术上他多才多艺，他在漫画、年画、壁画、艺术设计、装饰画、书法等领域杰出的创造，人所共知，尤其他在焦墨艺术研究和实践中的成就，是中国画发展史上即往开来的范例。

张仃先生的离去，在我们这一代人心中留下的痛失是无法弥补的。

“文革”之后，1977年下半年，国内政治形势趋于宽松，张仃先生的处境正在逐渐改变，“文革”中强加于他的各种莫须有罪名和不白之冤，即将洗涮。七十年代初学校在军垦农场下放期间我们与张仃先生曾在一个连队，因此常有友好接触。而下放回校后的这一段时间，我们也都在由共同课和图书馆组成的一个大“学习组”学习，与张仃先生常有交往。1977年时，我已被吸收进入学校“党的领导小姐”（党委恢复前的一个过渡机构），我的任务是协助开展“教学与科研”活动。我的一些想法和工作上的难处，有时私下向张仃先生请教。学校即将招生，学生进校后，学校教学便会逐步进入下轨。于是我很自然地想到了在学校成立之初，由院长张仃创议和筹划、贯彻办学教学理念、展示教学成果、促进校内外交流的校刊《装饰》杂志。

记得1960年，我从前苏联的列宾美术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中央工艺美院工作时，临逢六十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因经济原因，《装饰》已经停办。人事处给我在原《装饰》编辑部安排了一张备课用的桌子。我当时住在学校集体宿舍，每天都很早去那里备课，一个很大的编辑部办公室空无一人，十分安静的读书环境给我留下了深深的记忆，也无形之中使我与《装饰》结下了缘分。

《装饰》创刊于1958年，由张仃、张光宇、吴劳三位任执行编委，未设主编。刊物办了不到三年就停刊了。“四人帮”垮台、“文革”宣布结束后，大家情绪高涨，都想为学校的重新振兴做点什么，于是我问张仃先生：《装饰》复刊有没有可能？张仃先生听后很兴奋，但当时他处在“不便说什么”的位置，他告诉我，复刊的条件应该说是有了，你可以在“党的领导小组”会议上提提试试，把复刊的理由说得充分一点。

转眼到了1978年，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张仃先生得到了真正“平反”，复任第一副院长（他在1957年调任中央工艺美院时即任此职）。在一次党政联席会议上，我把已准备好、事先经张仃先生过目的几条《装饰》复刊理由，提供会议讨论。会上大家同意复刊，认为经费问题不大，只是要经轻工部审批，最好先起草一个正式报告，当即提议由我执笔。不久后执行草拟，我请张仃先生把关，他看后建议：要重点突出，简洁明瞭。我根据他的意见作了修改，又经各位领导传看。1979年上半年正式通过报告，然后送轻工部备案。

1979年后，与张仃先生谈起《装饰》杂志时，他曾告诉我，当年为刊物起名还真动了脑子，后来是张光宇提出用“装饰”作为刊名的，张仃先生认为“装饰”二字十分贴切，就这样大家都同意了。在筹划复刊问题时，他嘱咐我说，要把《装饰》办得有声有色，必须要找个“能人”来，这个人就是丁聪。之前我与丁聪从未谋过面，知道他是漫画界赫赫有名的人物。在20世纪三十年代，他和张光宇是上海的社会名流，在文艺界十分活跃。张光宇在上海办《万象》、《时代漫画》等多种杂志；丁聪则办《良友》、《大地》、《今日中国》等刊物。他们艺术思想左倾，用漫画讽刺当局的腐败统治，杂志办得新鲜活泼，在社会上很有影响。丁聪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曾是《人民画报》的副总编辑，后又任中国美协漫画艺委会主任、《讽刺与幽默》编委；“文革”前在中国美术馆研究部任展览设计，同时创作了大量漫画和文学作品插图（为《四世同堂》、《骆驼祥子》的插图等）。丁聪因“文革”中的“问题”，“挂”在那里迟迟未得彻底“解放”。张仃先生说可以到美术馆去试探一下情况。几天后我到中国美术馆找到了当时的负责人曹振峰。我说明来意后曹对我说：你们要用人，可以，但关系不能转，就让丁聪暂时去帮忙吧！事情终于办成。张仃先生见到我轻易就把丁聪请来，非常高兴。丁聪也兴高采烈地开始筹备复刊事宜，出了许多好点子，在复刊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

由于复刊需要做很多事，我给张仃先生提示，是否请曾在《装饰》初创阶段出过力的黄能馥、梁任生、朱训等同志来协助工作，张仃先生采纳了这个意见。这几位同志对编辑业务驾轻就熟，很快成为了复刊的主力。

1980年，《装饰》顺利复刊。大家建议要继承《装饰》过去的传统风格和创办宗旨，一致同意复刊第一期就用张仃先生的装饰画《哪吒闹海》做封面，既喜庆，又有原来《装饰》的特色，也有把《装饰》办得红红火火的象征意义。

这时张仃先生的校务工作非常繁忙，但对《装饰》仍然十分关心，由他建议，请创刊时的三位执行编委之一的吴劳先生担任主编，丁聪为艺术指导。后来丁聪已得到了彻底平反，因工作急需，他回到了中国美术馆。

《装饰》于1980年复刊后，由不定期出刊到定期的季刊，出了10期之后，1984年由季刊改为双月刊，以后由双月刊成为月刊。在许多同志的努力下，《装饰》办得很有生气，它不仅具有校刊的特点，而且由于它在学术上具有一贯的前瞻性，在社会上影响力很大，被评为国内的优秀核心期刊之一，几乎每年都在各种评比中获奖。

张仃先生对《装饰》的创刊与复刊所做的决策和贡献，永远会记在我们心里。相信他在天国里也会一如既往地对《装饰》予以亲切的注视和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