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风：漂亮的背影

前天，与同事一起去张仃先生的住处吊唁，看到家人共聚，花圈满堂，哀而不伤，不胜感慨。除了最高领导人们的花圈，网上也有众多悼念先生的文章、博客或帖子，先生这么走，也可谓备极哀荣了。张仃先生是高寿而归，一生的经历很丰富，涉猎甚广，所涉必有所得，也是一位奇人。从国家形象的塑造，到动画形象的刻画（哪吒闹海是其代表作，鸡年生肖票的设计也让人难忘），有机场壁画这样的大型公共艺术作品，也有漫画、年画这样的小品，于西画推崇毕加索，于国画钻研焦墨山水，眼界开阔，不避中西，也不论贵贱，想当初能把民间艺人请进大学做教授，可见头脑中确实没有框框。在建国初期就注意收集整理传统的书画作品、民间艺术、家具、工艺品等等，为后来的教学、研究奠定了基础，积累了宝贵的财富。看网上的回忆，老先生甚至会临摹他看中的少儿作品，这样的气度确实是大家风范。

张仃先生是我工作的《装饰》杂志的创办人之一，因为这层关系，我也曾登门拜访过先生，只是先生年高，已很少交流了。但几次见面时，张先生都是神采奕奕，满头白发，拿个烟头坐在一边不说话，眼前则一定是一本书法字典，心无旁骛。印象最深的是杂志创刊50周年举办纪念活动时，张仃先生在家人的陪同下坐着轮椅来到现场，向学院和杂志赠送了书法作品，并全程参加了活动，兴致很高，在展览上看到自己当年的作品时，露出孩童般高兴的表情。等到去年年底，杂志发行200期，再邀请老先生时，已是病重住院了，不想近日传来去世的消息。

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这话反过来说也行，不知死，焉知生。近年来，陆续送走了几位自己的长辈，在送别的时候不免会思考人生的意义，这很自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保险公司推出一项业务，在生前按月投保，死的时候，公司会为你举办一个很体面的葬礼。结果很多人参加，尤其是下层民众，对他们来说，体面的葬礼就是人生意义的实现，哪怕为了支付这笔费用而生活得很拮据。当然，电影最终是通过推销员的良心发现来抨击这种商业图谋。但离去的背影的确也是生命过程的一个写照，其意义不容忽视。但背影的漂亮与否，显然不是由金钱来决定的，还是生前做的事的反映，用传统的语言讲，也是修来的。

以我这个年龄差距很大的晚辈来看，张仃先生的背影是漂亮的，原因是他之前所走过的路。